周觐川匆乱别开视线。
他站在门前,平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隔了数秒,生硬叫她:“你还能自己起来吗?”
地上的人肩膀轻轻动了下,声音沙哑低微,带很重的鼻音:“我缓一下……你先出去……”
周觐川站着没动。
这次她倒不是装的。只是以她现在这副样子,他能眼睁睁放任她这样趴在地上缓一下吗?
他环顾四周,把墙上那件睡衣扯下来,走上前蹲下来围到她腿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按照他对于她身高的常识估算,显然他用了过多力气。怀里的人难得在他面前如此安静一次,垂着眼帘无声蜷在他手臂里,隔着两层布料他手掌都觉得发烫。
周觐川暗暗拧了下眉。
他把人放到沙发上。垂眼间看到她膝盖上擦掉了一大块皮,此时已然红肿起来,看着有些骇人。
她低头小心拽着那件睡衣挡住腿,白净的脸颊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难堪,还是因为此刻发热的体温。
周觐川拿来她的外套,低声命令:“先穿上。我去拿药。”
她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狭长眼睛里似有水雾,神色间隐忍而脆弱,跟她平日里那副慵懒中带点凌厉的气质截然不同,配合她原本就柔弱的五官堪比重型武器,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周觐川忍不住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这是在沙场,大概没有一个男人能活着从她的眼睛里走出来。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下一秒他立刻摒住了这瞬出神的想法,拽起来一旁的干毛巾粗暴扔到她滴水的头发上,不耐烦撂下一句「快点」,转身走了。
再提着药箱出来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已经穿好了衣服,睡衣外面严严实实地裹着外套,头发也包了起来,脸还是红的,人怔着神色发呆。
他把药箱跟打包回来的饭都放到茶几上,拧眉站在一旁看了看手机,外套没脱,鞋也没换,像是赶时间马上就要走人似的。
时栎垂眸看着面前清清淡淡的四菜一汤,实在提不起食欲,轻声开口:“冰箱里有粥,你帮我热一下吧。”
“…………”面前的男人脸色有点尴尬,“那个早上我吃了。”
时栎看他一眼,有气无力笑了下:“所以才良心发现回来给我送饭嘛?”
周觐川终于坐下来,掏出手机:“我叫外卖。”
时栎轻摇了下头:“饿了。就吃这个吧。”
一顿食堂大锅饭难得被时栎吃出了上世纪法式贵族的优雅。周觐川看了半分钟,觉得再继续看下去自己都要抑郁没食欲了,别开脸问她:“你感觉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
“你送我去?”时栎细嚼慢咽下去一片莴笋,腿上的痛感逐渐褪下去,人也回了些精神,“那明天你就爆了。”
这倒是真的。周觐川再无话说,指了指桌上的药箱:“退烧药和红花油都在里面。”
“嗯。”时栎心不在焉应了一声,脸色虚弱,但无损她与生俱来般的坦然,“你不帮我擦?”
这个周队长真没想过。
“…………不合适。”
“你刚才不是都抱过了吗?”
“…………刚才那情况能一样吗?”
时栎慢吞吞擦了擦嘴,出口的声音漫不经心没什么气力,但丝毫不妨碍它如雷贯耳气势如虹:“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你摸我的腿么。”
周觐川:“??!”
他克制住了这一刻涌上头的晕眩,顾念着她还是个病人——以前是脑子有病现在身体也病了整个人都彻底坏透了,用尽了毕生的修养平心静气道:“一,刚才那种情况叫我「出手相救」不叫「摸你的腿」,二——”
他突然停住,整个人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开始怀疑人生:“你刚才是不是装的?”
时栎见他一脸认真严肃,笑得无奈,哑着嗓子道:“那我还得先算准了你一定会回来——你今天中午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队长当然无法如实相告自己在食堂里的那一系列思想活动,抿了抿唇,随口搪塞:“拿点东西。”
时栎也不点破,只是笑意盈盈望看他。
周觐川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口气不耐烦:“我是碰巧回来了……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她的表情清晰地停顿了下,像是真不明白他的意思:“打给你?”
周觐川瞟她一眼,冷冷道:“平时不是很喜欢支使我吗,这个时候又能自己忍着了。”
时栎无声笑了下。
她看着他俯身收拾桌子,捂着嘴咳嗽了声,语气很低,低到听不分明是落寞还是坦然:“习惯了。”
周觐川正把几个餐盒逐一扣上,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时栎再没说话。
房间里开了空调,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泄进来,一室温暖安宁。他的脸近在咫尺,深邃、沉稳、清晰、不苟言笑,她盯着他下颚的线条,忽然有些失神。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般的画面。
他蹲在她身前低头解她手上的绳子,沉默安静。她刚经历一场劫后余生,突然从极度的戒备状态中抽离出来,大脑一片混沌,怔怔看着眼前那张脸,年轻气盛的,轮廓分明的,棱角里隐约带着锋芒的。
她也很久没有忘记他。
医生对于她事故后心理创伤的评定是正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时常会在梦里回到那天被绑架的场景。他的眉目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中变得模糊不清,直到她终于完全摆脱了那段记忆,已经是十年后了。
她又遇到了他。
回国前她曾去听过一场心理讲座,互动环节时,她第一次对别人讲起了这段经历。
老教授抽中她的卡片,贵族英伦腔读起她的名字十足温柔:「Moon——这位女士的名字很美,也很幸运。」
「现实中这个人解救了你,在梦境中也同样解救了你。那些原本的噩梦,都因为他得到了化解,虽然不至于成为美梦,但于你而言,不再是孤独一人承受的负担。」
「这个人对于你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潜意识里安全感的象征。你能摆脱那段不美好的回忆,他功不可没。」
彼时她坐在讲堂观众席的人群中独自出神,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着刚刚的话。
噩梦,解救。
负担,承担。
安全感————
“周觐川。”
她突然鬼使神差低念出了他的名字。
眼前的人抬起头,目光疑惑。
时栎盯着他的脸,漆黑的两只狭长眼睛像两扇深不见底的窗。
“你会再保护我一次吧?”
第46章 肆拾陆
刑侦。
小会议室里, 两个男人对着快要画成蜘蛛网的黑板若有所思。最中间的人名写在一个笔迹看起来已干涸许久的空白方框里,下面打了两条红线,小字潦草写着:栩州籍、少管所、封氏地产。
“这人以前在栩州就是个混子, 父母死得早,从小打架、偷东西, 后来进少管所待了几年, 现在还平步青云了?”付朗抱着手臂盯着黑板, 对于命运的神奇发自肺腑感到不可思议。
“根据他档案里的信息,他以前在栩州的住址跟杨磊家很近。假设他就是杨磊来衍城投靠的那个同乡——”周觐川抬起手里的马克笔,漆黑一道, 笔直指向「杨磊」, “从今年七月到九月末,他持续借钱给杨磊,数额近十万元, 对于杨磊来说几乎是个天文数字。而他明知杨磊无力偿还,却还如此大方, 一种可能是出于情谊, 另一种可能是,杨磊对他有用。”
“巧合的是, 九月末,也就是杨磊记录中的最后一笔借款之后, 同时发生了一件事。”
他抬起笔尖,向上, 在「奚顾」上打了个圈。
“保养。”付朗眯了下眼睛, 喃喃道。
周觐川拿笔点了下她的名字,道:“最后一次借款之后,杨磊将最末的数字划线勾掉——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笔勾销?”
“他帮严昭动了奚顾的车, 两人间的债务一笔勾销。”
付朗缓缓皱起眉,神思费解,半晌未语。
“当然,到此为止,这些只是猜想。”周觐川望着黑板,少顷,沉声继续道。
“另一边,奚顾发生了车锅,但并不严重。接着她来刑侦后的第二天,家里被人翻了,却什么东西也没有丢,更蹊跷的是嫌疑人身型与杨磊非常相似,成功将警方的视线引到了杨磊身上。”
“而此时真正的杨磊也刚好失踪了,正蹲在朋友家躲债。”
“根据杨磊的社会关系来看,除了这个同乡,他基本没有其他可以借钱的人,并且除了他母亲住院需要用钱以外,他也没有其他诸如赌博、吸|毒之类的恶习,不太可能去借高利贷。”
“假如,借给他钱的真的是严昭,那么这个混得如此成功的同乡不大可能会为了十万块钱逼得他工作也不要了家也不回了自此失踪。并且从他死亡当天还跟护士信誓旦旦承诺第二天一定会拿来钱时,他很有可能打算跟这个人继续借钱,而且他还很笃定对方一定会借给他——那么他那段时间人间蒸发一样躲的到底是什么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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