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其中,时栎倒没有不自在,或者说是很少有人能让她不自在,毕竟跟她在一起时通常不自在的都是别人。她慢悠悠吃完饭,喝了一小碗汤,又继续吃水果,到甜品上来时,她看了一眼,没动。
封岭也没动。
那份甜品在两人间的沉默氛围里逐渐融化变形。最终他放下勺子,抽了张纸巾,问面前的人:“吃好了?”
她吐了口籽,点头,淡粉色的唇角上还沾着点浅绯色的西瓜汁。
桌子那么小,眼前的人也恍惚间近得触手可及。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起手。
时栎动作停了一瞬,忍住了没躲。
封岭放下纸巾,站起身:“走吧。”
许是顾念着她还是个伤员,这顿饭之后封总没再做其他安排,径直带她回了别墅。
第二天他带她去了两个人的中学,在琴房时他给她拉了首曲子,但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中午那家店是她以前最爱的港式,她吃了一口,嫌太甜,在饭里加了许多辣椒;下午的天气好,他们去了海边,他提议坐船时,她紧锁着眉头全身抗拒地拒绝了。
晚上时照例有医生上门。医生离开后封岭在书房处理工作,时栎躺在沙发上刷会儿手机再躺到床上刷会儿手机——那之后的几天里他们都是这样的节奏。
他这样不紧不慢,相比恳切挽回,倒更像是最后怀念一场。时栎一时也拿不准他的真实意图,只能一招不变应万变,始终敷衍应付着他。离初一去拜佛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到底会不会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让她离开,她心里全然没底。
阳台上的人缓缓吐了口烟,优雅地拽了下身上的羊毛披肩,漂亮的脸在夜色中惆怅得像是电影画面,然而下一秒钟她眉头一皱,手伸到针织衫的后摆里挠了挠——她身上有几处伤口已经结痂,痒得她一直忍不住上手想抓。
一支烟结束之后时栎回房间里吃药。
她拿着药出来倒水,往常这个时间封总都是在工作,今天他竟然离奇地独自坐在餐厅里喝酒。
时栎在门前停了停,正撞见了总不能当做没看见,她一边走进来接水,一边不冷不热道:“今天工作不多?”
桌子前的人倚在椅子上,灰色衬衫不像平常那样一丝不苟,从领口开始随意敞开了几颗,露出来那条项链,在昏暗灯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时栎撑着手臂靠在旁边的矮柜上喝了口水,咽下药片的时候,寂静房间里响起平淡声音:“聊会儿吧。”
时栎略微停了停,走过来坐下,拉正了身上的披肩。
“这几天都让你跟着我的安排走,你是不是很烦?”
他突然收起原本的自负真情实感关心起她的意愿来,时栎没有动容,只觉得诡异。默了片刻,她没有正面回答:“有点累。医生让我静养。”
他轻点了下头,隔了半晌,又低声道:“我们很久没有这么坐在一起安静说话了。”
“从我来找你那天开始,我们之间就一直剑拔弩张的。”他自嘲地低笑了声。
时栎抱着手臂看着眼前的人,没说话。
“我有时候想,这半年时间我是不是错过太多了。”他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大抵是因为他身后的夜色太深重,将人都恍惚映出几分落寞来。
时栎平静看着,内心毫无波动。
气氛无声地沉寂着,半天,对方又开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车祸之后。”
“又什么时候不爱吃甜的,喜欢吃辣了?”
“人本来就是一直在变的。”时栎不想再回答他类似的问题,淡淡把话题推了回去,“你也变了啊。”
他笑了下,低头给自己倒酒:“是。”
“我总说重新开始,可能只是我一个人不想面对。”
他抬起头,神色平和异常:“我们不可能再重新开始了吧?”
时栎不确定他这番话的真实意图,是试探,还是陈述。她没有答话,默了少顷,淡声反问:“怎么样是重新开始?”
-
封岭无声看着眼前的人。
酒精对于他的作用并不强烈,但这一刻他却突然在她的问题下感到茫然。他们之间这十几年,究竟怎么样才算是重新开始?
回到上一次吵架的时候吗?明明是他对不起她,是他叫她彻底失望,就算是她当时执意要走,他怎么能真就让她这么走了呢?
还是回到那一次,她无意间在他手机上看到封老与他提起结婚之事,她误会了那个结婚对象是她自己,之后的几天里都满心欢喜,还暗暗跟他讲起来别人的婚礼。那时的他既不能去违逆长辈,也不敢主动跟她说出实情,他看着她眼里的温柔憧憬,无比痛恨自己的无用和胆怯。
再或者回到十四年前?如果他当初没有回到封家,他们会一起考学,去别的城市,他不会经商,她也不会进娱乐圈,他们会像普通人一样工作、结婚、生子,买一个带花园的房子,再养几只猫。晴天的时候他会在花园里教孩子拉琴,小提琴入门很难,小孩子多半会没有耐性,但他也肯定是舍不得太严厉的。阴天的时候他们可以抱着猫在房间里看电影,旁边开着暖风扇,她泪点很低,眼泪滴到猫身上一圈圈晕开来的画面想想他都忍不住翘起来唇角——
他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无比空荡。
那些最简单的,是他毕生最渴望的,也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
“我很久以前想象过我们的孩子。”许久之后,他终于低着声音开口。
“如果是女孩儿,肯定跟你一样漂亮,性格就不知道会像谁了。我还想了很远,想让她去学小提琴,后来想想还是要看她自己喜欢,她要是不爱安静,去学个舞蹈或者运动也好。”
“男孩子的话,我希望他活泼开朗一点,能哄你开心,别像我一样,总是把情绪和压力都压到你身上。”
时栎抬眸看着眼前的人。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来一层浅淡阴影,衬得轮廓清晰又阴郁。
“他没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可是他真正来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做,连留住他都没有。”
“你应该恨我。”
两人沉默着相视。
时栎的神色深了深。她也说不清这一刻忽然复杂的心绪是为何,这些话本也不是说给她听的,但真正该听的人却阴差阳错地因为他而永远也听不到了。理性上讲她应该是觉得讽刺,可此刻坐在他面前,她竟然更多是无奈,与怜悯。
但她只是第三人,她的怜悯无济于事。何况他是封岭,他的脆弱与落寞都是短暂的,明天的他又会是什么心思,她不知道。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时栎淡淡出声,后一句话是真心的,但他不会懂,“如果他能再早一点来,或许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
眼前的人安静望着她片晌,最后问她:“如果能选择,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时栎抱起手臂,认真想了这个问题。
从前她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如此乏善可陈,应该是没有回头的必要,可真正思考起来的时候,原来她还是想要回去的。
她想回到十六岁那年在刑侦队外面等待的那个晚上。深秋的晚风很凉爽,却丝毫也不觉凛冽,她站在路灯下,风里都是好闻的树叶味道,她知道她要等的是谁,她也莫名笃定自己等得到他,那是她漂泊人生里很少有过的确定感,少到令她在后来的时间里时常怀念。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事情的走向也不会发生改变,但是她会跟他说,周警官,我是时栎,你记好了,然后等着我,我会再来找你的。
只是——
“没有如果。休息吧。”
时栎站起身,倒了杯子里冷掉的水,抬手再要去接时,房间里的人从身后抱住了她,脸伏在她的颈间,玻璃窗上映出的高大身影依赖又眷恋。
她淡着脸色,没有推拒,也没有回应。
良久,他在她耳侧低声道了句:“晚安。”
带着酒气的呼吸落到她的皮肤与鼻息间,她下意识侧头躲了下,身后的人放开了她。
他回了卧室。时栎接过水,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默了半天。
桌上传来一声突兀的响动。
时栎下意识回过头,看到他的手机亮着,隔着酒杯里的暗红依旧刺目。
她走近,屏幕上的内容从一片模糊的光点逐渐变得清晰:「已安排妥当,明日晚十点,城东码头。」
时栎收起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时姐(托着下巴打瞌睡):封总说等回去了我就可以走了欸,那我还找个屁的证据——
付朗(急切摇肩膀):姐!打起精神!振作起来!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能消极怠工?男人的话能信吗?能吗?啊?
周队(幽幽出场):你们说好什么了?
时姐(幡然醒悟):Nsdd!男人的话不能信!就是他!(愤怒指认)刚谈恋爱的时候还发誓会爱我疼我信任我叫我一辈子小甜甜!(周队:?)睡过一次之后他就翻脸无情!!
周队(黑脸咬牙):这两件事之间没有直接联系!!!
第86章 捌拾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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