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总算不用在这院子里做怨妇了,闻人椿一下子来了精神。
“看来文在津现在比我管用了。你不会跟着他私奔了去吧?”难得能无忧无虑地玩笑,霍钰索性作那恶霸状,扣着良家妇女的下巴逼问起来。
闻人椿还算给了面子,脑袋晃成波浪:“不敢不敢,家规严明,定当白日去白日归,公事公办。”
“你放心,总有一日这家规会由你来定。”他说这话的时候动了心的,闻人椿看得出来。
可她为何心痛,而非欣喜。
日子是愈发严寒了,点了两只暖炉才勉勉强强抵住冷意。
闻人椿觉得奇怪,从前的记忆好像鲜少有冬日凛冽的,无非是一日到晚的做工,日日累得脚底生火。
她只好盼着文在津早早来到,好让日子回到从前的热闹。
可是先一步到达的是许府的人。
许还琼连日陷在不安、惶恐之中,许府上上下下也一道跟着操心。闻人椿不知这是不是真的,但许还琼的大嫂是这样讲的。
许还琼的大嫂还领来了一位做法的高人,那人神神叨叨,穿黑白的袍子,围着霍府转了一圈又一圈。
待到第三日,小梨受不住了,躲到闻人椿的屋子里,说本来不怕的,近来被这道士烧的纸给弄心慌了。
闻人椿倒是真的一点儿不怕什么道士高人。她在戏班子的时候见得多了,那些人靠的就是人心脆弱、不堪一击。
她怕道士背后的人。
那人想要什么,为何偏偏挑霍钰不在明州的时候。
火,好像快要烧到她裙边了。
做法第五日,高人吃够了好酒好菜,终于发话:“府中有命害此处的人,小少爷为父母忧愁,故而发出征兆要其娘亲躲于屋中。”
此时,闻人椿正随府上所有人立于正厅之前,许还琼高看她,允她站在众女使婆子的第一个。
闻人椿听着高人的胡言乱语,心想,她无需做法,也知道害人的便是她。
果然,高人的手指在了闻人椿身上。
绕了这么大的一圈,果真是大户人家的作风。
她沉了沉气,预备听候安排。
然,奇怪的是,许还琼竟大声斥责高人是骗子:“你定是受人指使扰乱我家宅的。小椿当年救下主君性命,害的是哪门子的人!”
“大娘子,您且听我说。这位姑娘命带坎坷,一生难安,若不是主君收容,或许主君当年根本不会蒙难,而主君心系的人更不会接连受害。”
“你说得对!”菊儿若有所悟,“大娘子,当年巨变不就是小椿入府后没多久吗?”
“不许胡说。当时入府的人何止一个。”
“恰恰是她!”道士那根怪里怪气的手指又指在了闻人椿的身上,“自小到大,想必姑娘身边的人都受过大磨难,最后难逃流离失散吧。”
她没应下,福了福身,道:“敢问高人可有破解之法?”
“难啊。”
“是要以死相抵吗?”闻人椿索性将话说到最狠。
许府一干人等或多或少皆有了惊讶神色。
她继续道:“小椿不过一个签了死契的人。若能一条命换得府院上下平安,那便是值得的。”
道士想不到她这般洒脱,忙说:“姑娘,贫道并非这个意思。你这一生已是艰难险阻,按理说,我该渡你才是。”
“如此说来,我该遁入空门。”
难得,她不温温吞吞,总是拣偏激的说。
许还琼看了眼众人,冲闻人椿说:“小椿,你别介意,我想他是瞧错了人的。”
“小椿觉得他说的对。何况若是真的折煞主人家,小椿怕是要进地狱了。”
“不是死就是地狱,你触什么霉头!”菊儿刚回了一句,就立马被许还琼斥责了。
还是道士出面,解了难题。
他说只要在闻人椿的手臂内侧烙一个符印,便能压制此股命定
力量。
当然,原先那朵椿花是万万不能要的,那是生发之物,会将霍府彻底烧为灰烬。
第72章 鸳鸯
正厅很快被闹得乱七八糟, 推搡拉扯,就差没有薅头发了。
可怜的是,除了闻人椿, 其他人好似都是一个阵营的。她们或苦苦相劝,或厉色责骂, 或站于原地心中不知想的什么。就是没有一个冲上来帮她的。
然,她今日就是犯了倔, 弄得蓬头垢面、颜面尽失, 也非要保住这朵椿花。
这是她和霍钰情定的椿花, 是她的半条命啊。
若没了, 他们岂不是真的无法成百年之好了。
若真的成不了百年之好——她也还是想要留下这枚椿花去惦念啊。
“放手!”
“我不放!”
“你个贱胚子!大娘子有令,竟敢违抗!”
各种声音越发尖锐, 搅得许还琼又开始犯晕,她扶着肚子,想罢了, 却被大嫂堵在原地。
“身为大娘子, 绝不能软弱用事!今日, 既可让那个闻人椿收收不该有的念头, 也能杀鸡儆猴立下威信!”
“闹成这样, 钰哥哥会怪我的。”
“你是明媒正娶的妻, 有父亲作主,又身怀嫡长子, 霍家表弟再怎么生气,也不过一两日。若你只顾着安胎,由着她争宠,来年进府了,有你好受。难不成你想落得你姑姑的下场?”
许还琼重重地阖下眼皮。
天下女人谁不想要心上人的一心一意, 姑姑又自小对他们耳濡目染。但事已至此,钰哥哥的心实在难强求了。
他许她大娘子的位份,许她孩子嫡长子,为她报了郡主府的私仇,而唯一向她求的事也就只有让闻人椿进门一桩。
远处来了一群男人的脚步声,盖住了厅前的吵闹。
是小梨通风报信的结果。
几日前,小梨受闻人椿嘱托给霍钰送了一封惦念的家书,他当真了、回来了。
闻人椿才见到他衣衫的边角,挣扎着的无助绝望便轻易地破了一个豁口。
她咬着唇,目光越过好多人的手,似哭非哭地对他笑起来。
他一定会护住自己、护住这朵椿花的。
那么多日夜,他不都是这样承诺的吗?
霍钰大抵是顾及人前的场面,一双眼睛只对着许还琼,他直直地去了她的身边。
先问了句身子还好吗,又问她需不需要歇息。
许还琼的声音好似愈发虚弱了,小小蚊虫鸣叫一般,让人难以听清。
很快,她便风吹杨柳一般倚在了霍钰的身上。霍钰没有躲,他甚至默契地倾了倾身子,一只手顾着她的肚子。
这些都是闻人椿透过那些手指缝隐隐约约看见的。她的心,忍不住往下沉了沉。
“今日所为何事?这位道士又是何方来的高人?”霍钰问向一旁的女使婆子。她们面面相觑,倒是许还琼的嫂子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通。
她狐假虎威,霍钰却是别无办法。
谁教许府如今占上风,背后随时牵扯起蜘蛛网似的一片,他也是才领教过。
许还琼的大嫂见他心思不决,又道:“霍家表弟,你说这也不过分吧。统共就是一个印记,去了便是,又不是要害人性命。”
闻人椿怕极了他会点头,也不顾分寸了,喊道:“霍钰!”
作孽啊,简直是将刀子往人手上塞!
菊儿逮住了把柄,斥她:“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直呼主君名讳!”
“菊儿。”霍钰冷冷出声,“我和还琼都没说话,你倒是气性大啊。有你整日在旁发火,还琼这毛病确实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菊儿一听,连忙跪下。
许还琼的大嫂不屑地飞去一个眼神,刚要说什么,又被霍钰打断了。
“还琼累了,差不多就散了吧。该罚的罚,该赏的赏......该去的便去了吧。”
听闻霍钰这么讲,婆子们再也不收着力气,架着闻人椿去了一旁的屋子。她一直扭着头,一直盯着霍钰,却只看到他们相偕的背影。
如果这就是他口中的忍耐,那么闻人椿好想告诉他——她不想忍了,放她走吧。
烙铁很快烧至滚滚烫,火窜起来,有滋滋的声音。
闻人椿害怕得心跳不已,整个人瑟缩着。
一缕风来,都能让她的心跳得更加激烈。
道士还是慢悠悠,点了烛、点了香,等香燃到一半,他才絮絮叨叨地拿起烙铁。烧得通红通红的烙铁,在几步路之后,落在了闻人椿的手腕上。
疼。
忍不住的疼。
闻人椿闭着眼睛还是疼到了嘶吼起来。
有看不惯她的,在旁讥笑:“有本事再喊主君的名讳啊,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幸好,她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头脑发空,要死过去了。
难不成是许还琼的病传给了她。
她颤抖着身子,忽然觉得好笑。
闻人椿多余的遐想没能停留多久,下一阵疼痛很快袭来。
“啊——”她叫得死去活来,道士却置若罔闻。他拿起金针,在烙过的地方画符,腐肉上新伤叠旧伤,闻人椿彻底失了一切知觉,只知道拼命喊出来。
可惜到最后几笔,她已经没声了。
那一日,闻人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屋,等她痛得醒过来,摸到手腕上的白纱,才知道一切并非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