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准时到了咖啡馆,报上林先生,带位小姐直接将她领到角落一个座位,林跃庆已经等在那边了。几年不见,他看上去没太大变化,仍然是十分精明强干的样子。见她过来,他起身招呼。
伊敏让服务员上一杯蓝山,然后看着林跃庆:“林先生,孙姐和乐清乐平都好吧。”
“谢谢你关心,他们都很好,乐清去美国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学建筑设计,乐平在温哥华卑诗大学学海洋生物,咏芝现在在一间贸易公司做事,应该做得还算开心。”
自己教过的两个孩子居然也上大学了,伊敏微微一怔,不能不感叹时间过得真快:“林先生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邵小姐,你很爽快,肯定知道我是因为阿哲来的。”对着邵伊敏那双镇定澄清的眼睛,林跃庆略有点尴尬,“你也知道,我是他表兄,他妈妈是我的小姨,我们关系很近,也一直很亲密。”
邵伊敏不做声,他只有继续讲下去:“我想阿哲可能跟你说过,他和他父亲关系一向不大好,四年前还是他母亲求他,他才肯回去做事的。后来为了某些事,又差点和他父亲闹翻。”
邵伊敏不知道他讲这些是为什么,可是看他有点难以为继,只好说:“他母亲现在身体还好吧。”
“她的手术很成功,现在每年复查,应该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
“我想我是扯得有点远了,可是,他家情况确实复杂,我简单说吧,这几年,阿哲潜心工作,做得很不错,和他父亲、哥哥关系也算和解了。目前昊天金融、融资和上市方面的事务是由他负责,恐怕现在除了我,他家没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要主动跑到这边管昊天百货的中部拓展业务。”
邵伊敏笑了:“我没理解错的话,林先生觉得他的决定和我有关系。”
“不是我觉得,是阿哲亲口对我说的。”
“是吗?”伊敏摇摇头,“可是我对他的决定无能为力,他做决定之前并没征求过我的意见。”
“你始终不肯原谅他吗?”林跃庆突然问道,邵伊敏蓦地抬头看着他,他也毫不避让地注视她,“对,我知道你们恋爱过,也知道你们分手的原因。”
“我不知道苏哲都跟你说过些什么,林先生。总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当时就告诉他,我原谅他了,但除了原谅,再没别的了。”
“邵小姐,我冒昧问一句,没有一点挽回的可能吗?哪怕阿哲为你承受你想象不到的压力,香港、深圳和本地三处奔波,拒不向他父亲解释他目前的状态,一心只想多在这边待点时间等你回头。”
伊敏沉默了好一会:“如果你是想让我愧疚,那么好吧,我确实有负疚感,虽然他做的牺牲或者说努力不是我要求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阿哲想要的不会是你的负疚感,如果他知道我多事来找你,恐怕会和我翻脸。”林跃庆喟然长叹,“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找你说这些是为什么,明摆着你心志坚定,如果阿哲都没法打动你,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哪里能影响到你。可是这样拖下去,我怕阿哲会再度和他父亲起争执,我的小姨恐怕又会夹在中间着急两难了。”
“林先生,我很为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觉得我已经尽可能跟苏哲讲明白了,没有一点暧昧不清的地方。”
“我并不是把阿哲要面对的难题摆到你面前来让你为难,他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了解你的个性应该远胜于我。如果他明知道不可能成功,还愿意把自己的时间花在这里,的确他应该自己承担所有的后果。可是我还是必须多事问一下,你觉得你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
伊敏默然,想了想才说:“林先生,我不想无礼,不过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冒昧一下,请问在提出离婚以前,孙姐原谅过你吗?”
林跃庆沉下脸来:“这是什么意思?”
“我猜孙姐肯定原谅过,而且不止一次。因为她跟我回忆过去时神情那么温柔不舍,更不要说你们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维系你们关系的纽带远强于我和苏哲那样脆弱的恋爱。可是不用说,孙姐的原谅对你来说算不上什么,不然你们也不会走到离婚那一步了。”
“你这是在跟我说,男人其实通通都不值得原谅吗?”
“我只是在说,如果信任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原谅其实没多大意义。我早原谅了,可是我没法再去信任。我猜孙姐在离婚后和你相处良好,也是这样的,因为她不再拿爱人的标准来要求你,自然一切都能宽容。”
林跃庆的神情倒缓和了下来:“我的确是个很坏的例子,几乎可以证明你的理论无懈可击。可是你这样推论阿哲,未免对他不公平。他跟我不一样,这几年他自律很严,我几乎再没见他喝酒过量,更不用说去声色犬马场所,他的时间差不多全花在了工作上面,不然我姨夫也不可能将上市这样的重要工作放心交给他去做。”
伊敏垂下眼睛看着摆在面前的咖啡杯,她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也不想再这样争论下去。林跃庆看出她的意兴阑珊,暗自摇头,知道以自己的说服力,是不可能说得她改变主意,只希望这一番话多少让她有点动心就算达到了目的。
再坐一会,邵伊敏礼貌地告辞,并谢绝了林跃庆送她:“我自己开车,林先生,再见。”
她出了咖啡馆开车回家,照例还是将车停到附近的停车场,再背了笔记本包步行回自己租住的宿舍。四月下旬的天气,温度不算低了,暖洋洋的风吹得人有一点奇怪的懈怠感,伊敏步子缓慢,没来由地觉得疲倦,同时意识到最近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当然近来实在太忙,天天加班,周末也没有休息,连打羽毛球的时间都没有,可是她从来并没太把工作的压力当一回事。此时只能承认,也许还是内心难以名状的那点焦虑终于影响到了身体。本来她的计划是忙完公司这段时间的事情,下半年准备出国探望爷爷奶奶,同时好好给自己放个假,现在不免有点想早些开始假期,离开这一团乱麻。居然起了这样的逃避念头,她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上到七楼,刚摸出钥匙,手机响了,她一边开门,一边接听:“你好。”
“是我,伊敏。”苏哲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下班了吗?”
“已经到家了。”她进了门,突然奇怪地发现房内也传来苏哲的声音,循声一看,罗音靠在沙发上看本地电视台播放一个经济类节目,正是苏哲在接受访问,侃侃而谈即将开业的昊天百货城南店的定位:“……会走年轻时尚路线,和本地其他百货店形成错位竞争。”她不禁失笑,“呵,电视上在放你的访问。”
“公司的员工说我在电视上显得过份严肃,并不配合百货店走的时尚路线。”苏哲也笑了。
伊敏看看屏幕,的确,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温和,但脸上没什么笑意,整个人冷冷的,再看下坐他对面采访的主持人:“哎,采访你的是李思碧,我的校友。”
“对,上周采访的,她还跟我提到过你。怎么你最近下班都这么晚,徐总用人很厉害呀。”
“快忙完了,初步定于这个周四晚上定向爆破拆除旧商场。”
“正想跟你说,我应该是后天晚上的飞机回来,我会去现场的,如果我赶不回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有专业爆破公司负责,没事的,我只是去招呼一下现场媒体。其实,”伊敏迟疑一下还是说,“你不用这样两地跑,太累了,专心在香港把该做的工作完成了不好吗?”
“我知道什么事对我来说更重要,别为我担心。”
“好吧,晚安。”
“晚安。”
伊敏收了电话,罗音有点讪讪地说:“没想到李思碧也转做经济类节目了。”
此时正好电视上是李思碧对着镜头微笑:“非常谢谢苏总和今天到场的各位嘉宾,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观众朋友,再见。”
伊敏笑笑,并没在意,去拿睡衣洗澡。她和李思碧一直不熟,自然也不关心她的节目。这差不多是头一回她和苏哲在电话里有这么长的对话,她只能承认,林跃庆的话让她产生了不止一点的愧疚感,尽管她觉得这愧疚来得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罗音其实是写完了稿出来看电视打发临睡前的时间,拿了遥控器一通乱按,无意中看到这个访谈节目。她一边看一边感叹,底下看着那么娇艳妩媚眼波灵动的李思碧,上了镜却奇怪地显得有点呆板,跟嘉宾的互动也说不上有火花。难怪这几年在电视台发展得都不算很如意,跑去参加了一次主持人大赛,也无功而返。而坐在几个来宾中间的苏哲穿着浅蓝色衬衫深蓝色西装,一向的卓而不群,神情冷淡,回答问题简明扼要,那个惜字如金的劲头和明显的距离感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了伊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