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青石砖铺成的台阶,一路拾阶而上,雨珠打在伞面上,窸窸窣窣的,更显出这墓园的寂寥。
一座座坟墓静静地躺在干净的石板上,墓碑上的人像静默地目视前方,他仿佛步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到了半山腰,一块墓碑出现在他眼前,墓碑上的女孩巧笑嫣然,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清澈通透。
他默默上前,将小雏菊放在了墓碑前。
“月棠姐,我来看你了。”他喃喃地道。
在墓碑前坐了下来,顾之珩掏出一支烟。拿着打火机的手有点颤抖,打了好几下才把烟点着了,他深吸了一口,任凭尼古丁充斥着肺部,好像这样就能麻痹自己的心脏。
年轻叛逆时,他抽过一阵烟,在罗月棠的规劝下改了,这一年一度的忌日,他从来都只会让罗月棠看到最好的自己,但今天,他却无法掩饰自己的痛苦和颓丧。
“对不起,月棠姐,”他茫然地道,“我找到了一个心爱的女孩,可是,我伤害了她,还把她弄丢了,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把她找回来?”
山间的风在树梢呜咽,没有人回答。
墓碑上的照片还是那样笑着,和她在临终前的微笑一模一样。
“之珩,别一直在心里抱有怨恨,要好好生活。”
“找个心爱的女孩,好好爱她,好好照顾她。”
……
罗月棠叮嘱他的好多话,他听在耳朵里,却没有放在心上,他不仅伤害了一个最爱他的女孩,还辜负了罗月棠对这个女孩的善意和爱心。
决定捐献眼.角膜的时候,罗月棠是真心想要帮助被捐献者,盼着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人恢复光明,重新拥有一个快乐的人生,把自己的乐观和希望传递下去。
可他,却用自己自私和冷漠,把这份心意变成了伤害的利器。
他对不起夏苡,更对不起罗月棠。
台阶上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叫了他一声,“之珩,你在啊。”
顾之珩抬头一看,是罗月棠的哥哥罗正荣。
“正荣哥,这么巧,我来看看月棠姐。”他站了起来,掩饰着笑了笑,幸好,此刻雨势渐渐变大,他的脸上溅到了雨珠,让他微红的眼眶显得不是那么狼狈。
罗正荣把祭品一一摆好,又点上了香递给了顾之珩,两人一起拜了拜,把香插好。
“这么多年了,难得你还惦记着她,她要是知道的话,一定很高兴,”罗正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不过,你该把她放下,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是啊,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他喃喃地重复着,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因为母亲去世的太早,罗月棠在他最叛逆的少年时期给予了他最多的温暖,一直在他心底是最重要的存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早已明白,这种重要,只不过是因为罗月棠取代了他母亲的角色,他才会尊敬她、想念她,这种感情,和对夏苡的完全不一样。
要是他能早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好好对夏苡,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庭和婚姻,那他可能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罗正荣有点担忧:“之珩,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顾之珩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听说你离婚了?”罗正荣关切地问。
“对,”顾之珩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不过,我正在重新追求她。”
罗正荣愣了一下,忍不住叹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可真搞不懂了,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不好好珍惜呢?”
“是我太蠢了。”顾之珩不想再提,岔开了话题,“哥,叔叔阿姨还好吗?我好久没去看他们了。”
“还行,这阵子在外面旅游呢,”罗正荣笑着道,“对了,过年的时候还有个月棠捐助过的姑娘寄来了点补品,他们俩挺高兴的,算算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还算是有心。”
顾之珩愣住了:“第二次?你会不会记错了?最起码应该有四五次了吧?”
俞艺湘告诉过他,做完手术后她心存感恩,逢年过节就会往罗月棠家寄点礼品过去,那就算一年一次,也该寄过四五次了。
“这我怎么可能记错?”罗正荣笑着道,“我们家可不像你们家,快递都是我自己收的,她就是去年过年才开始往我们家寄东西的,可能以前不知道吧。”
顾之珩呆立了片刻,忽然一下清醒了过来。
捐赠者是罗月棠的事情,他在俞艺湘手术中途去探望的时候就告诉她了,但俞艺湘前几年都没有送礼;去年三月,他和俞艺湘在电影学院的校庆上重逢,在这之前的一个月,俞艺湘却给罗家寄了礼品。
随后他为了这事对俞艺湘有了好感,也因为角膜捐赠的事情,在《诱惑》选角的时候对俞艺湘有了偏向,最后定了俞艺湘。
接下来他和夏苡之间的冲突,好像都离不开俞艺湘的影子。
夏苡生日那天和俞艺湘的绯闻、俞艺湘找夏苡道歉、离婚后俞艺湘向她表白……
他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来,一阵一阵地发凉。
探望时,他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导演,而重逢后他已经是票房和奖项名利双收的名导了,俞艺湘这送礼的时机可以明显看出她的功利心。
如果重逢那一刻俞艺湘就说了谎,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难道,俞艺湘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了?
“之珩,你怎么了?”罗正荣焦急地叫了他一声。
“没什么……我还以为那个人一直……”顾之珩勉强摄住心神,仓促地道,“哥,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
“好,”罗正荣有点不解,不过也没挽留,送了他两步,“别惦记那个人了,虽然月棠就捐赠了一个眼.角膜,但在别人身上了,就是别人的了,用不着太在意。”
顾之珩恍惚着点了点头。
罗正荣看得很通透,比从前钻牛角尖的他通透多了。眼.角膜只是个死物,前主人的性格喜好,都无法迁徙到现主人的身上,就好像俞艺湘,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个女人从来没有罗月棠的善良,有的只是她自己的算计和恶毒。
他下了台阶,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下停住了脚步。
半晌之后,他忽然回过头来,颤声问:“哥,你说什么?月棠就捐赠了一个眼.角膜?她不是两个都捐了吗?”
罗正荣诧异地道:“你不知道吗?她是捐了两个,但有一个在动手术前检查指标不合格,换了其他人的了。”
手里的伞,“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之珩呆若木鸡。
-
韩予旻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几个朋友一起K歌。
包厢里十分嘈杂,手机打了静音,他没留意,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了五个未接来电,都是钱恺宁打过来的。
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飞快地接通了电话。
“韩总,”钱恺宁急得都快哭了,“你可算接电话了。赶紧回公司来一趟吧,顾导把自己关在剪辑室里一直没有出来,中饭晚饭都没吃,我怕他出事。”
韩予旻的心跳加速,定了定神,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别慌,他都干了些什么了?”
“早上出席了研讨会,出来脸色就不好,”钱恺宁回忆道,“后来去了罗小姐的墓园,下来后坐在车上打了好几个电话,有两个给宣发和公关部,好像在查以前和俞艺湘那个绯闻的事情,他怀疑这件事是俞艺湘和杜冀的预谋。还有两个电话打给了朋友,好像是捐赠眼.角膜的事情。打完后就让我赶去了市二院,从二院出来后整个人就完全不对了,叫他也听不见,我想带他去看病,他却坚持来了公司,把自己锁在剪辑室里,一呆就呆到现在了。”
“你在那里守着,我马上就到。”韩予旻急匆匆地道。
幸好,快半夜了,马路上没车。韩予旻心急如焚,一路疾驰,从KTV到公司才花了二十分钟。
剪辑室在三楼,钱恺宁正在走廊上焦灼地走动着,一见了他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冲了上来:“韩总,顾导他还是不肯开门,怎么办?我怀疑他会不会在里面晕倒了。”
韩予旻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隔音很好,只有隐隐约约的音效声传来。他用力地砸了两下门:“顾之珩,你开门,是我。”
房间里没有动静。
他当机立断:“小钱,准备砸门,咱们俩先踹门试试。”
两个人后退了两步,正要冲过去,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之珩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眼底满是血丝。
“到底出什么事了!”韩予旻朝他吼道。
两人十年多的好友,韩予旻还从来没有见过顾之珩这副模样,瘆人得慌。
“予旻。”顾之珩的声音沙哑得仿佛破锣一样,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诱惑》……我要把俞艺湘剪了。”
“你开什么玩笑!”韩予旻失声叫道,“拍都已经拍完了,后期也在做了,怎么剪?你别跟钱过不……”
看着顾之珩通红的眼,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挣扎半晌长叹了一声,头疼地道,“行行行,你想剪谁都行,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为什么?还有,你别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行不行?你这不是存心让我不好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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