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小脸上满是嫌弃:“算了。”
她说完又有些不甘心,一脸天真地说:“你知道吗?楹花路有家苗苗面包房,里面卖的巧克力面包最好吃了,我妈妈以前常常买给我,我每次生病以后都会吃那个。”
江易眼皮子突突跳,听她一本正经说:“哥哥,这次你不要再去偷了?”
“……”
“我什么时候说要买给你了?!”
*
“那边有个空瓶子,去捡。”
小云今跟在江易身后,屁颠屁颠跑去捡起水沟里的矿泉水瓶。
江易手里拖着一个破麻袋,里面装了满满一袋塑料瓶,是两人捡了一天的成果。
天色擦黑,远处天边露出一抹晚霞的艳色。
江易掂了掂袋子,弯腰捡了两块石头塞进袋子里。
小云今拉住他的手:“不行。”
“你还要不要吃面包?”
小云今点头,又说:“但我不想你为我骗人。”
她把石块拿出来:“今天不够明天再捡,我晚一天吃就是了。”
男孩比她高半个头,她仰头凝视,他脸庞稍显稚嫩,却也已经有了英俊的雏形。他虽然冷言冷语,但嘴巴毒不妨碍他在很努力地捡空瓶子,从昨晚喂她吃药,到今天想办法给她买面包。小云今觉得男孩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冷漠。
“哥哥,你真好。”她甜甜地说。
江易一脸不吃她这套的冷淡表情,酷酷地说:“去废品厂。”
……
楹花路的傍晚是很好看的。傍晚靛蓝的天幕散着幽幽的清光,绯色的晚霞还剩最后一点头角,像朵生在夜晚水面上的红莲,招摇着浓艳的姿态。暗色与霞光交织在一起不分你我,于是天空变成了绚烂的画板。
两个小小的人影一前一后走在天光未尽的小路上,两边绿树匆匆,如油画入景。
个子矮一点的女孩一蹦一跳,沿着花坛的小窄边走平衡木,她两根白净的胳膊平伸着,快乐得像只小鸟。
苗苗面包房灯火明亮,小云今开心跑进去,趴在橱窗上选面包。
江易跟在后面,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脏脏的衣服,和这明亮昂贵的蛋糕店格格不入。
小云今捡了一天瓶子,身上不见得比他干净多少,但她脸色是坦然的,回头朝他招手:“你快来。”
她指着里面一块巴掌大的小面包:“就是这个。”
江易攥着手里卖瓶子得来的五块钱去结账,店员将面包包好,温柔地笑笑:“十五块钱。”
江易愣了愣,没想到看起来不起眼的一个小面包竟然这么贵,他的钱连买上半块都不够。小云今也愣了,但她很快缓过神,拉了拉江易的衣角:“算了,明天再来买吧。”
江易望着女孩失落的神情,眼珠子转了转,他回头看了眼四周,确定店员要绕一圈才能走出柜台出来捉他后,把小黑手伸到蛋糕盒上。他一手抓着袋子一手扯着女孩,昨晚一样故技重施,转身就跑。
可这次没能成功,他才跑出两步就被在隔壁橱窗前选蛋糕的客人拦住。
是个带着棒球帽的少年。
他拽着江易的胳膊,屈指弹了下他脑袋:“小弟弟,你还没付钱呢。”
江易目光凶狠,盯着他:“放开。”
他伸出脚去踢那少年,却轻轻松松被制住,少年将他手臂反压在身后,掀开帽子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哟,还挺凶呢。”
一旁的小云今咬着嘴唇:“你不要打他,是我想要吃面包的,要打就打我好了。”
少年笑了笑:“吃东西要付钱的,拿了就跑可不好。”
他掏出二十块放在柜台上:“请你们吃。”
江易揉着发痛的手臂,并不领情,小云今怔了怔:“谢谢。”
少年背着双肩包,一副高中生模样,他买好自己的东西,挥挥手离开。
小云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对江易说:“那个哥哥人真好。”
男孩刚才被钳制的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身为一个八岁男人的尊严被那少年按在脚下踩得粉碎,加上小云今又在旁边说这样的话,他出离地愤怒了:“你刚才还说我真好,到底谁是你哥哥?!!”
小云今:“……”
……
江易人不大气性不小,一个人坐在烂尾楼破损的边缘的生闷气。
小云今坐在她身边,两条小腿垂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十分自在。
她拆开面包的包装盒,江易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但他还在气头上,一言不发。
女孩将面包一掰两半,将大的一半递过去:“喏。”
江易别扭:“我不吃他买的东西。”
“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长大,只有长大了,你才能打得过他呀。”
江易转过来:“我问你,我好还是他好?”
“当然是你好。”小云今想也不想,“你会带我离开孤儿院,会为我偷药,会带我去捡瓶子,还会抢蛋糕给我吃,你是最好的。”
江易脸上的愠色消了消,心想这个小马屁精还算会说话,就让你再逍遥两天,等过几天,你就会被关进监狱,再也不能拍马屁了。
他和小云今一起分吃了面包,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头顶清澄透亮的月光。
小云今吃了想吃的东西,心满意足拍了拍肚皮。
她仰躺着望向天上皎洁的月亮,平静安详,像昨夜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不怕吗?”江易忽然问道。
小云今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警察叔叔找到我,他们一定会把我枪毙的,做了错事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我不害怕,说不定死了以后还能见到爸爸妈妈呢。”
男孩看她一眼,问:“那你为什么要跑?”
“因为还没有吃到想吃的东西,还没有喝到想喝的饮料,还没有玩够,等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一遍,我会去向警察叔叔自首的。”小云今淡定地说。
那怎么行。小江易暗暗想,你要自首了,我的钱怎么办。
两个小孩坐在绝美的月光之下,依偎着看了会月亮。后半夜女孩困了,昏昏沉沉睡过去。她又做梦了,嘴里呢喃着喊着“妈妈”。江易没有睡着,听着晚风吹拂楼下草丛的沙沙声和微弱的虫鸣。
他听着女孩的梦话,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江易坐起来,就着月色端详女孩安详的面庞。
就当是送她一场最后的美梦,男孩不知第多少遍这样想。
*
江易溜回了福利院。
女孩们住在三楼的集体宿舍,他一间间摸过去,在一张没人睡的小床上看见了小云今的玩具小马。他夹在腋下,又要悄没声溜走,走到二楼时,他听见尽头的会议室传来男人的低语,那声音有些耳熟,他走近去听。
“人还没找到吗?”
“还没有。”
“那丫头会不会说出去?”
“王总放心,馨馨已经安抚好了,就算那丫头出去乱说,我们也肯定堵住她的嘴。”
小江易躲在暗处,看见应该死在昨夜的男人,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走出来。
男孩面如死灰站在原地。
他望向手中那找来逗“俘虏”开心的玩具小马,想起了昨天爬墙时为了拉小云今而弄掉的零食,想起了深夜里冲进药店抢走的矿泉水和退烧药,想起了自己白天顶着烈日在太阳下辛苦地捡着矿泉水瓶,想起在苗苗面包房伸手去勾柜台上的面包……
他在女孩最后的时光里尽可能给她带去欢愉,并不是出于善意,而是他是要拿女孩去换钱,不对她好点怕她跑了,而女孩能换到钱是因为她杀了人,但此刻,她“杀死”的那人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他那即将到手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
想起自己这一天一夜的辛苦,小江易的天,轰然崩塌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短短时间内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这一刻,男孩的眼睛竟然微微湿润了起来。
☆、057
油灯街的荒地在别人看来破破烂烂, 但在被福利院禁锢久了的小云今眼里却处处充满生机和乐趣。她早起不见江易,也不吵闹,自己去昨天的果树旁转了转找了点吃的, 又去一旁的草丛里扑蝴蝶,玩得不亦乐乎。
她玩泥巴玩累了, 天空太阳升至中间了, 江易却还没回来。
她肚子饿了, 拿上昨天的麻袋,学着江易教她的出去捡矿泉水瓶了。
……
小江易回到了家,江滟柳还在床上睡觉, 他拿上书包坐到门口写作业。
书本翻开, 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女孩的身影,按理说那男人没死, 女孩对他就没有用处了,丢在烂尾楼自生自灭好了, 他又不是菩萨, 没必要去帮助不相干的人,可他心里却说不出的烦躁。
他一直磨到黄昏才把作业写完, 江滟柳给了他一块钱叫他去吃晚饭,叮嘱他不到半夜不准回家。
小江易揣着一块钱漫无目的上街晃荡了, 时而踢踢路上的石子,时而踩死一两只小虫, 错综复杂的巷子迷宫一样绕人, 他不知走到哪个出口,一抬眼看见在脑海里晃了一天女孩正在前方不远处跟人说话。
女孩很有礼貌,踮起脚在自己头上比了比:“阿姨, 你见过一个小哥哥吗?大概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