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一小孩来要饭,又不是养儿子,你给我找个白胖的有卵子用?老子要瘦不拉几的,越瘦越好。”
人贩子说:“饿一阵子就瘦了,钱不能再少了。”
从那以后小福昌就没吃饱过饭,每顿一个窝窝头或者半块馒头,一天给一顿,有时不给,那多半是武大东喝醉忘记了。
小福昌偷跑出去过几次,那个年代山里的孩子不知道还什么是拐卖、也不知道拐卖应该报警,他操着口难懂的方言坐在路边哭嚎,不出半天就被武大东捉回去一顿毒打,跑了几次就被打怕了,从此断了逃走的念头。
双喜这名字是武大东给改的,因为武大东好抽烟,双喜是烟里最便宜的一种,贱名好养活。
他没有户口没法上学,语言也不通,整天被武大东锁在家里往死里饿,好不容易饿得面黄肌瘦了,他被武大东带出了家门,小孩傻,欢天喜地以为自己终于要回家了,没成想武大东把他带到九爷面前,指着他说:
“这孩子我也养不少日子了,多少有点感情下不去手,九爷找人弄吧,一只腿,两只手。”
武大东吸了口烟:“不行再加只眼,生意都不景气,不搞惨点,饭也难要。”
九爷瞥了双喜一眼:“孩子太小,积点德吧,外面人同情心富余得很,你给他穿少点往街上一扔,瞧瞧有没人理。”
于是双喜侥幸逃了一劫,开始寒暑不歇的讨饭生活,武大东给他穿得少吃得也少,那几年最饥寒交迫的时候,他差点死在雪夜的路上,还是路过的醉汉羞辱人笑嘻嘻解了裤带朝他脸上撒了泡热尿,他才暖和过来,顶着一脸黄色冰渣哆嗦着回了住处。
一年后,武大东又把他带回九爷那,他声泪俱下哭诉:“真不行啦,外面哪个小叫花子不缺胳膊断腿?一条街走下来数他最全乎,换谁谁给钱?我花四千块钱给他买回来,现在还没赚回本来呢,九爷您行行好,总不能叫我做亏本买卖吧……”
九爷冷笑:“想干就自己下手,既想赚钱又没胆,损阴德的事我担了,好处倒都叫你得了。”
话虽这样说,武大东毕竟跟了他许多年,开口求点小忙他不会不帮。
双喜被几个男人架在桌上,旁边武大东在磨刀。他乞讨时见过不少残疾小孩,知道自己也要残了,惊恐中忽然想起老家过年做杀猪饭的情景——那猪也是这样被人架着的,刀落头掉,不消一会就咽气了。
双喜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把朝下扑簌,余光瞥见屋里还有一个男孩,男孩比他高一点,脸色沉静,正拿着块抹布在擦九爷的雕花柜子。
双喜病急乱投医,用他那还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喊:“哥哥……哥哥救救我……”
那是双喜人生里唯一一次喊江易哥哥,也是江易人生里唯一一次同情心泛滥。
九爷应下的事从不反悔,但江易求他,男孩子一向自尊甚高,从没求人的时候。两块石头硬碰硬就这样撞在了一起,九爷厌恶他那不知进退的驴脾气,更恨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执意逼他反悔叫他没脸,拿皮带抽了男孩一头血。
九爷直抽得手上没了力气才把皮带一丢摔门而去,临走前给武大东撂了四千块钱:“这孩子阿易作保,你不能动他,钱你拿着,就当我把他买了,以后叫他跟着阿易吧。”
那天双喜的手脚再一次保住了,虽然话是出自九爷之口,但他知道那被打得满头是血的男孩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从小到大,人人都说武双喜跟条哈巴狗似的围着江易转,活得跟没个自我一样,但只有双喜知道,他欠江易的是一条命。
哈巴狗也没什么,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活蹦乱跳有手有脚,就这一条,他跟着江易一辈子都愿意。
后来他寻机问过江易:“当初咱俩不认识,才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宁愿挨着九爷的毒打都要救我?”
江易沉默片刻,轻描淡写说:“那天你叫我哥哥,除了你,只有一个人这样叫过。”
*
双喜几年前就和武大东分家了,在油灯街租了个小屋,打打零工赚钱。
不分不行,他怕武大东,和他一个屋檐下气儿都喘不匀,武大东也堤防他,生怕他哪天半夜起来拿刀砍了自己。
这些年双喜想过报警寻亲,可买卖儿童虽然犯法,但罚的大多是卖家,买家很少受罚。双喜即使把这事抖出去,武大东也难以受到制裁,他是九爷的人,回过头找双喜算账有他好受的,真那么做,怕是亲没寻到,自己先被料理了。
……
四周灯光都暗了,双喜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铁丝。
江易:“没钥匙?”
“开什么玩笑?”双喜理所当然说,“武大东怎么可能给我钥匙!”
武大东平时开棋牌室过活,楼下营业,楼上生活。他店门前有个小院,开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四周还有不少监控,双喜这样明晃晃撬锁和傻子无异,江易老早就知道双喜傻,此时也懒得骂他了。
铁门不高但结实,江易三两下翻过去,双喜个子矮,扑棱半天才骑到门上,撞得铁门一阵晃荡。
一辆的士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来,赵云今从里面探出头,她回头跟司机说了句话,付钱下车。
双喜正在翻门,听到背后关车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回头,正好看见铁门下赵云今的漂亮脸蛋,整个人骤然受惊,从铁门上张仰下去,掉到了门内的水泥地上。
赵云今啧了一声:“做贼都做这么烂,要不要我教你啊?”
双喜手脚并用爬起来,警惕看着她:“瞎说什么?我没做贼,我这是进自己家!”
赵云今若有所思盯着面前这栋楼,又看了看双喜的衣着神态,笑道:“既然是你家,就请我进去喝个茶吧。”
双喜刚要问你是哪根葱,却发现赵云今是对江易说话:“……阿易,你认得她?”
“不熟。”江易说,“今天不方便,改天吧。”
赵云今掏出手机,扬了扬威胁他:“如果我没记错,你家住油灯街吧?大晚上翻墙进别人家院子实在可疑,如果这里不是你家,那我可要报警了。”
江易蹙眉:“赵云今,知恩图报懂不懂?”
赵云今微笑:“我只懂遵纪守法。”
双喜解释:“报什么警啊?我叫武双喜,这店主人叫武大东,是我爸,他今晚出去喝酒了,我过来取点东西没带钥匙,所以才翻进来。”
赵云今:“你怎么证明?”
双喜:“一楼墙上挂的经营许可上面写着武大东的名,二楼是他房间,正对门的柜子里有瓶茅台酒,不信你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赵云今将背包扔进院里,两手一勾,小腿抬起,轻松翻过铁门:“看看就看看,要是你说的话有假,我直接叫警察来。”
双喜:“……”
江易:“没看出你是个热心人。”
赵云今摆摆手:“热心算不上,顶多算是守法公民,你也知道我哥工作辛苦,这种小偷小摸他管不过来,我既然碰见了当然要帮帮他。武双喜,你愣着干嘛?开门啊。”
双喜摊手:“我说了没带钥匙。”
“要我开也行。”他举着手里的铁丝,“但你不准说我偷东西。”
赵云今端着手臂靠在门边等他。
天上一弯浅浅的月牙,将如水的清辉落洒。
女孩目光投向江易,恰巧他也在看自己,那曾经满是阴郁的眸子变清明了,深邃不见底。
他就这样凝视她,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如果不是第一次见面印象不大美好,赵云今打心里觉得少年长得不错。
他一副清冷皮相,一身傲绝骨骼,客观来说,如果不是气质阴鸷令人害怕的话,他身边围绕的女孩绝不在少数。
“你挺帅的。”赵云今朝他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在赌场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些眼熟。”
江易抬眸:“你看帅哥都眼熟?”
赵云今仔细打量他的五官:“别自恋,你鼻子有点像梁朝伟,眼睛像金城武,确实担得起帅哥两个字,但还没帅到我要找借口跟你搭讪的程度。”
江易没再说话,只是唇角不明显弯了弯。
双喜手里的铁丝咔嚓一声断了,赵云今看了眼,问道:“你行不行啊?”
“别烦,忙着呢!我不行你行啊?”双喜大晚上撬锁已经够郁闷了,工具折了更暴躁,他把断掉的铁丝卷了卷,继续捅那锁眼。
赵云今推开他,从头上取下一根细卡子,熟练地把卡子的铁丝抻长、压平,按着朝锁眼里钻:“这种老式锁也要开这么半天,你还真是人如其名。”
双喜:“?”
“双喜,这名字一听就喜庆,像年画里的福娃娃,看上去可爱,但是圆滚滚傻乎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双喜没懂,江易解释:“说你傻。”
赵云今抽出发卡,用牙齿咬回原本形状,别回头上:“开了。”
江易看她一眼:“挺熟练。”
赵云今:“多谢夸奖。”
双喜傻眼了:“还说我们,你才是贼吧?哪有正常人开锁开得这么熟练的?”
赵云今没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