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这才睁开眼:“金富源失踪了这么久也没见你着急,我怀疑江易你倒是急了,我比你更不明白,明明所有的事都指向他,你却非要护着他,你这么做,是因为对江滟柳还旧情难忘吗?”
于水生语气责怪:“我是和江滟柳睡过几次,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我是把成恋人还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姐,你心里最清楚。”
乌玉媚没再说话,于水生自己坐在旁边桌上喝了会茶,见她在生闷气又去哄她:“我不都照你说的做了吗?你还气什么?”
“阿九。”乌玉媚轻声说,“我俩相识相知这么多年,最难的日子都一起扶持着走过来了,当年你说没有钱和地位就会被人欺辱,所以我攀上了霍嵩,这些年过去,钱有了,地位也有了,可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就算分不到霍家的遗产,我们不会比从前过得更差,别胡思乱想了。”
“我昨晚做梦……”
“又做梦?”于水生笑,“不是天天拜着菩萨吗?菩萨会护你的,就算他不护,还有我呢。”
乌玉媚站起来:“阿九,我总觉得你有事瞒我。”
于水生为她倒了杯茶,淡淡地问:“别疑神疑鬼了,我能瞒你什么?”
乌玉媚摇了摇头,于水生说:“还有件事要和你说,赵云今怀了霍璋的孩子,他斗垮了你我,现在又要从大房手里分家产了,是个狠胚子。”
乌玉媚喝茶的手顿住,几秒后,她另只手里的佛珠骤然断裂,珠子滴溜溜滚了满地。
“霍璋把我们整成这样,他想要这孩子平安活下来没那么容易,听说薛美辰今晚刚去找过麻烦,这孩子要是没了,谁都会觉得有她一份责任。”于水生弯腰替她捡起地上的珠子,“你放心,这事不假手别人,我亲自去做。”
*
乌云缓荡荡从月上挪开,深夜的花园里月色如水。
搬来时赵云今随手在墙根洒下了把蔷薇种子,在夏日里生着繁茂的绿叶,乌云飘走,叶上也落了月光。
她习惯睡前浇花,哪怕再累也不会忘记。
一壶水喷完直起身时,她才看见楼下站着一个人。
江易不知等了多久,他今天没有抽烟,就静静站在那。
赵云今像没看见他一样,浇完花就进屋了。房间的灯熄灭,光源消失,小院里静谧又安详。
十二点过,赵云今失眠睡不着,走到阳台上看后半夜的月亮,发现江易还没走。夜深湿气重,他T恤已经被寒意浸湿了,但他毫无知觉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赵云今静静和他对视了一会,披上外套下楼。
“不是叫你别再来了吗?”她淡淡地说,“你今晚不该去找薛美辰,更不该抱我。”
她不明白,明明平日里足够冷静的一个人今晚为什么会做那种事,甚至还敢事后夜里来这找她,就连她都能感觉到江易望向霍璋的目光里带有的敌意,霍璋不可能察觉不到,可他依然那样做了,丝毫不计后果。
“如果我是霍璋,一定会起疑。”
江易忽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重要了。”
天地寂静,月光皎皎。
他嗓音里满溢着赵云今从未听过的的温柔:“无论霍璋怎么想,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102
赵云今总在梦里记起少年时的种种。
那时的山, 那时的云,那时香溪静美的水面和在香溪边放风筝的人。
初遇时的江易冷厉沉郁,眸子里的阴翳终日不散, 哪怕被剁手也能面不改色骂一句老畜生,那样的江易与赵云今是截然两个世界的人, 就像皎月与尘埃, 一个挂在天上, 一个藏在沟渠,放在平日,她不会多看一眼。
赵云今曾以为江易对她的喜欢不过是源于欲与色, 后来却发现他会笑, 会温柔,会为她深夜出门买粥,会在清晨等在楹花路上送她上学, 会骑车几公里去香溪的对岸为她捡风筝,会因为她一个愠怒的表情整夜守在楼下, 会为了陪念书的她吃一顿晚饭坐上一天的大巴。
江易之于别人, 是难融的坚冰,之于赵云今, 是燃烧的烈火。
没有人不喜欢自己对别人而言是特别的,更何况是江易的特别, 他爱一个人的方式倾其所有,太过炽热, 赵云今时常有种被灼烧的错觉, 等恍惚过来却发现,包裹她的只是一个少年全部的温柔与执着。
可哪怕是从前,江易也没有这样抱过她, 用这样柔软的语气在她耳边呢喃着什么。
今夜的江易似乎有点不同,但赵云今说不出来,她就这样被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没有说话。
江易手指抚在她受伤的后颈,那里的血已经结痂了,粗粗地磨着他的指腹:“你总是不会好好包扎。”
赵云今以前就对伤口很无所谓,受伤后不去医院,也不处理,让它自己慢慢愈合,江易见不得她干净细腻的皮肤上出现伤疤,每次都帮她清理。这些年他不在身边,赵云今到底还是和从前一样,放任伤口不会管它。
他一句话说完又不说话了,在漫长的沉默之中,赵云今能感觉到江易有许多想说但难以说出口的话。
明明不该有温度,却觉得月光落在身上冰凉,哪怕他的体温也无法焐热她。
“那年说分手不是真心话。”江易轻声说,“从没想过离开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不止为了他,也为了你。我怕你恨我,却没想过,如果你活得小心翼翼,处处危机,不恨我又能有多快乐。”
赵云今的下巴搭在江易肩膀,透过领口可以看到他的蔷薇纹身,墨黑颜色,途径锁骨,一直蜿蜒到心口。
蔷薇是赵云今最喜欢的花,虽然记不起那男孩的模样,可模糊的碎片依稀存在于她脑海中,她依旧记得孤儿院外墙每逢春天总会被绚烂的花朵覆满,记忆会丢,但快乐的感受不会,因此这些年来她一直爱着这种花。
蔷薇也是林清执最喜欢的花,小云今刚到家时不开心,但只要看到花脸上总会扬起笑,自那以后无论搬到哪,林清执总会在院子里种上一片蔷薇花。
十八岁,江易得到了对他而言的整个世界,一年后,他又一无所有了。失去了很多,总要留下点什么,于是江易在心口纹了一朵蔷薇,纹时微痛,但疼痛消失后他总是忘记自己身上还有这样一朵花,只有在夜深人静失眠时才会想起,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赵云今蹙眉,离开他怀里,江易脸上不见平日的冷淡,满溢的都是温柔。
她问:“我为什么要恨你?”
江易不答,伸手在她小腹上轻柔地触摸,他忽然低头吻她额头:“如果这个孩子让你累了,就别要他。”
江易摸了摸赵云今耳侧的碎发,眼里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赵云今刚要开口,他却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
乌云挪来,又盖住了月色。
赵云今在庭院里站了很久,夏夜虫鸣聒噪地萦绕在耳畔,她脑海里却全是江易走前说的话。
……
街角路灯的影子里,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人影站在那,从他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庭院里的一切。
江易抱她、吻她,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落在于水生的耳朵里,直到江易离开,他还站在原地,目光死盯着赵云今。
没有月亮的夜漆黑一片,最适合做些暗色勾当。
于水生却没动,过了很久,直到赵云今转身上楼,他才将手里的刀塞回夹克的内兜,掉头走了。
*
双喜掀开天台顶盖的时候,江易正坐在楼边喝酒,双喜费劲爬上来,坐到他身边:“怎么这么晚了叫我出来?”
江易递过来一瓶酒,双喜印象里从没有和江易这样待在天台喝酒看月亮的时候,虽然认识了很久,但江易是一个不喜言语的人,也没什么愁,哪怕他有,也不需要靠酒来浇。
双喜接过酒,忽然傻乎乎笑了,江易看他:“笑什么?”
“有点开心。”双喜抓了抓头发,“以前都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一起吃饭,今天是你第一次主动叫我。”
江易愣了:“是吗?”
“你看,果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双喜说,“打从你求九爷从武大东手里把我救下,到现在十多年了,这是第一次。”
“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双喜说:“那当然,要是你从前叫过我,那我肯定得开心疯了,开心疯了的事肯定会有印象啊!”
江易偏头看着双喜,他一米六出头,幼年乞讨时营养不良导致的身体亏空这么多年了也没补上,身材既干又柴,远看像根棍儿,风一吹就能折了似的。他脸不大,腮帮子上没什么肉,眉粗眼小,蒜鼻上还有缀着些细小的雀斑,是典型的贼眉鼠眼长相。
虽然认识了很久,但这是江易第一次仔细看他的模样,当年救他全是为了双喜脱口而出的那声哥哥,救下后本来不想再管他,是双喜一直在身边围着,才有了这些年的相处。可如果双喜不说,他也没察觉自己竟然从来没这样认真地看过他,更别说叫他好好吃一顿饭了。
“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