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着他是想问话吧,到现在没问出来估计是个硬骨头,打算拿他怎么办?”
“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赵云今说,“胶带是我缠的,我已经和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当然要想办法帮帮你。”
她脸上笑意始终不退,江易忽然想起从前的某天,少女躺在他小屋的床上看一本名叫《酷刑史》的书。她边看边皱眉头,起初江易以为是书里的内容太血腥让她感到不适,直到她抬起头问了句:“如果有天你的仇人毫无反抗之力出现在你面前,杀了他也不用负任何责任,你会怎样折磨他?”
江易说:“一刀两洞。”
“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惩罚?”
“不然呢?”江易问,“凌迟?”
“和书里一样无聊。”少女那时纯真而无辜的笑容他至今记得,她问,“为什么一定要流血才算是折磨呢?”
她躺在江易臂弯里,将想法嬉笑着说出来,江易听完,嘴里只吐出两个字:“够毒。”
……
他回过神的时候,赵云今已经将衣服穿好了。他问:“你要走?”
“不然明早大摇大摆从你家出去吗?”
赵云今视线无意间落在了他的柜子上,那里许久没打理了,花都落了枯了也没人来收。
她刚要拿去扔掉,被江易攥住手:“别动。”
“这是什么?”她问。
江易静了静,望着那枝头仅剩的一朵蔷薇花和桌面上零落的五朵残花:“倒计时。”
“倒计时?现在已经落了五朵,最后一朵什么时候落?”
江易平静地说:“快了。”
赵云今走到门口,他突然开口叫住她:“云云。”
她半.裸的香肩上洒了一抹窗外的月光,她回过头淡淡地说:“保镖说前些天有人夜里闯进了霍宅,如果我没猜错,你肩上的枪伤就是那么来的吧?霍璋已经疑心你了,最近做事当心点,分手的事如果不愿意说,我不逼你。”
江易眼里平日冷漠与寒意消退了,剩下的是一种叫赵云今说不清也辨不明的情绪,他问:“那晚我们约定在圣心福利院门口见面,你记得吗?”
赵云今死都会记得,那夜江易迟迟不来,又满城暴雨,福利院门口的积水几乎没过她小腿,她等了很久,最后却只等到一条分手短信,从那往后,他杳无音讯,再也没出现过。
“记得,你说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我,要我去那里等你。”
“你不喜欢我跟着九叔做事,所以在见你之前,我去和九叔摊牌道了别。”
赵云今凝视着江易的眼睛,忽然读懂了他眼里的情绪。
那不是自责,不是懊悔,也不是追忆昔日的爱恋,那是一种近乎深彻无底、被缠缚到无法挣脱的绝望。
赵云今不知他在绝望什么。
“九叔不准我离开,他说我一旦走出那个门,他会立刻找人去圣心福利院绑你。那个人的下线很低,并不是你以为的混混头子那么简单。”
“所以又是为了保护我?”
江易没再说话,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情绪消失不见了,他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里。
“明天下午两点是我的下午茶时间。”赵云今没有再问,她笑笑,“你来花店接我。”
江易看她,她说:“我也不是随便给人睡的,既然睡了,那就把我保护到底吧。”
……
油灯街外。
赵云今上了车,去霍明泽家之前买的紧急避孕药还在。
她拿在手里看了眼,而后随手将它丢出窗外。
☆、093
凌晨霜重, 灯火寂灭,城市空荡荡的街道上弥漫着凉薄的雾气。
从黑暗的街角里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他手里拖着一个破旧的蛇皮袋, 游走在街道各处的垃圾箱间。
他走得很慢,摇摇晃晃像喝醉了一样, 捡完一个垃圾箱后直接躺在了路边。
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从街尾缓缓开过来, 轮胎碾着路面砂石发出滋滋的声音,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意。醉汉被那声音吵得心烦,撩起衣服堵着耳朵,露出身上一块因常年不洗澡而黑黢黢的肚皮。
面包车停在流浪汉身前, 车门拉开, 从里面下来两个黑衣男人,手里拿着毛巾和绳索,悄无声息靠近地上的流浪汉。流浪汉在睡梦之中翻了个身, 就在男人们伸手抓他的时候,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眼眸里并不是常年流浪的人该有的呆滞和茫然, 而是蓄着精锐的锋芒。
男人们只愣了一秒就掉头就朝车上跑, “流浪汉”猛地跳起来,伸腿绊倒其中一个男人, 用擒拿术将另一个人压在身下。他解掉缠在脖子上乌漆嘛黑的连帽破围巾,露出一张刚毅的脸。
这不是贺丰宝第一次钓鱼执法了, 他熟练得让人心疼,控制住两人之后, 迅速掏出通讯器给队友传信。
街道边关着门的小店、暗巷里陆陆续续跑出警察, 协助他将两个男人控制住。
贺丰宝边擦着脸上的煤灰,边踹了地上不断反抗的男人一脚:“蹲点半个月,终于让老子逮着你了, 你们挺滑的呀,啊?”
这些人十足狡猾,要盯梢很久才会出手,为了引诱他们上勾,贺丰宝已经连续半个月凌晨出来翻垃圾了。他将连帽围巾朝垃圾桶里一丢:“给我带走!”
*
金富源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箱子里,与其说是箱子,不如说是棺材。
那是一具儿童棺材,比起普通棺材来既窄又短,不是平放而是直直矗在地上,因此金富源此刻并不是舒服地躺着,而是以一个半下蹲的姿势站在里面,由于空间有限,他连转身都难以做到。
棺材是厚木板做的,用钉子钉严实了,上面开了几个透气的小孔,但那不足以使他看到外面的全貌,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黑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哪里。
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金富源刚要开口说话,却透过小孔看见了江易的脸。他醒来之前不知道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站了多久,双膝一直弯曲着,既坐不下又直不起,那酸麻的滋味痛苦得让他几乎把牙齿咬碎掉:“你想干什么?”
江易:“我来试试你的骨头软硬。”
曾经赵云今在他耳边满不屑的说:“死多容易,最难忍受的是生不如死。找个笼子把人关起来,不准坐,不准躺,也不准站,只准他半蹲着,供他一日三餐正常饮食,也不用在他身上开血窟窿,不出一个月,心志再坚定的人都会疯掉。”
不得不承认,赵云今的法子十分有用。
金富源不怕死,但他是人,只要是人,都害怕绝望。
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烟味,江易手下无聊地按动着打火机,在寂静的废弃厂房里吧嗒吧嗒响。
“庆祥棺厂荒废了十年,没有人会来。”江易吐掉嘴里的烟蒂,用鞋底搓灭烟灰,“我也一样。”
他冷笑:“在这个地方,好好享受你生命最后的时光。”
“江易!”金富源在里面撞得砰砰响,但棺材依然纹丝不动,他嘶吼着,“有种你弄死我,这算什么?”
江易冷漠地靠着棺厂废弃的机床。
小时候听江滟柳讲,人死时如果心有不甘,那死后灵魂会一直徘徊在这个地方。如果世间真有鬼神,那么那人的灵魂在天上一定可以看见——看这群渣滓歇斯底里,看他们痛哭流涕,看他们承受无止境的痛苦和折磨。
那年春天雨夜他们在这里欠下的债,要连本带利,血债血偿。
“江易,你别犯蠢,霍璋只不过是利用你罢了!”金富源口不择言,“你以为他真的会信任你吗?你帮他对付完九爷,他转头就能把你当成破抹布丢掉,九爷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忘恩负义!”
“谁告诉你我是为霍璋做事?”江易淡淡地说,“就算是,于水生的情,我也早就还够了。”
他将脚下最后一点火星碾灭,起身离开废厂。
金富源听到铁门缓缓合起的声音,用尽力气朝棺材外大喊:“江易你别走!江易!”
江易没有回头,他站在棺厂外重新点了根烟,展开了手里的一张纸条。
纸条上内容简单,只写了三个字和六个数字,是那夜林清执临死前仓促间在他耳边说出的东西。
——“小东山,451612。”
*
花店。
赵云今将最后一支山百合的蕊剪掉,插进一个碧色深口花瓶里。
门上风铃响,江易推门进来。
桌角的下午茶已经送来一小时了,在赵云今那里已经被划到了不新鲜的范畴里,她无意再吃,抬头朝江易说了句:“你迟到了。”
江易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她递过来一条浅蓝色丝带:“罚你把它系起来。”
江易的手指很灵,做这种事不需要多久。
赵云今进了里屋,出来时换了条淡色的裙子:“陪我去趟乌玉媚家,晚上就一起看电影怎么样?”
“你去乌宅做什么?”
“代替霍璋去问候一句,韩巴的事情过后,她已经很久没出来蹦跶了。”赵云今无害地笑笑,“当初老爷子说了,只要她能安分守己,哪怕他过世后也会保证她这辈子衣食无忧,可以霍璋对她和于水生的恨意,哪会让她过得那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