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着扶手坐在上面,面无表情地望向马路。
周开祈来到她旁边,打量她好一会,脖子上一片红肿,还有指甲痕,白皙的脸上也肿了一边,头发凌乱,挺狼狈的。
视线往下,她小腿不知什么时候也划伤了,渗出点儿血。
但她脸色冷冽平静,像没把这当回事。
这种熟稔让人起疑。
“你经常被他打?”他说。
林夭毫无反应。
“抱歉。”周开祈沉重地说。
他没想过林夭会这么拼命找林动要回那二十万,刚刚那架势,像头死命反扑的狼,恶狠狠,毫无感情。
不像兄妹,像仇人。
林夭终于抬起眼:“钱是他欠你的,别算到我头上。”
“行。”周开祈苦笑一声。
原来是这个原因,就是怕欠他的。
他无声站了会,才说:“我去给你买瓶水,洗洗伤口。”
林夭没回答他,只是盯着前方五颜六色在闪的广告牌,和呼啸而过的车辆。
她在想,如果没有江意禾,她大概现在也跟那个垃圾一样被掩埋在泥潭中,成为生活的囚徒,越挣扎越下陷。
手机响起,是江意禾打来了电话。
林夭轻咳两声,接通。
“林夭,跟你说件事,我今天贼爽,早上在那个油画拍卖会碰到了江夏知,她想买一幅江嘉屹的画,我就故意抬价,然后她还非要买,我就一直给她抬,结果从低价八百万抬到三千万,成交的时候她脸都绿了,恨不得咬死我!”
林夭无力靠紧栏杆,懒洋洋地应:“我今天在你家,江夏知找人把画拿到你家让江嘉屹鉴定了。”
“鉴定?她怀疑是假画?我弟怎么说?”
“鉴定结果没说我就走了,不知道。”林夭随口道。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怎么了?”
“一点小感冒,没事。”
“我觉得你是烟抽多了……”
林夭就是笑,顺着这个话题跟她聊了好一阵子。
直到手机嘟嘟嘟提醒有别的电话打进,林夭才挂断了跟江意禾的通话,看了眼,发现是江嘉屹打过来的。
“喂?”林夭半垂眼。
出口吓了她自己一跳,大概是刚刚跟江意禾讲话久了,声音更哑。
良久的沉默后,江嘉屹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
“你校园卡留在会客室了。”
林夭顿了顿,想起之前生气找手机,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的事。
她有些头疼地用手撑着额角:“我回去拿。”
没有校园卡她回不了学校,有门禁。
歇一会,去药店买点药膏处理一下红肿,等到十点左右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我家有车,拿给你快点。”江嘉屹随口说。
林夭目光跳了跳:“不用,我不急,等我回去拿就行。”
“不方便?”他问。
“不太方便。”林夭随口道。
江嘉屹:“在哪?”
林夭:“在外面。”
“那我拿过去。”
林夭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执着,“真不方便。”
对面的人明显起了疑心:“你在做什么?”
她压着性子,歪了歪头点了烟,带点儿戏谑道:“在宾馆,你是不是要来?”
对面停顿了两秒,刨根问底:“什么宾馆?”
林夭:“……”
她扫了对面街红红绿绿的招牌一眼:“天鹅情侣酒店。”
任何人听到这里,应该会懂事地挂掉电话。
对面陷入无尽的沉默,有什么压抑的情绪在酝酿。
然后,周开祈的声音不适时响起,像佐证,又像滑稽的闹剧。
他说:“林夭,水,常温的,我给你洗洗?”
林夭飞快挂断了通话。
第8章 隐忍
一辆车从夜色中驶来,缓缓停在路边,就在楼梯前面。
林夭裹紧外套,遮住脖子的伤,脸上的没办法。
江嘉屹从车上下来,踩在橘黄色的灯光中,靠着门凝视她。
脸上的伤太显眼,他自然发现了,只是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很克制,可到底从眼底中泄出生气的情绪来,隐忍不发罢了。
两人之间路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人打量坐在楼梯上的林夭。
“校园卡?”林夭朝他伸手。
“上车。”他忽而拉开车门,碎发底下的脸一片黑沉。
她挑眉,“把卡给我就行。”
谁知道他直接两步跨向前,伸手去拉她,她下意识缩了一下,没躲开,直接被他拎起来,按在汽车后座。
林夭没想过清清瘦瘦的江嘉屹有这么大的力气。
车后座很宽,前座和后座完全隔开,上半部分只留一截玻璃可以看见,也被帘子遮住了。
林夭又累又冷,在江嘉屹面前也不怎么讲究形象,干脆懒散地半躺在后座,抬眼看站在车门外的江嘉屹:“去哪?”
他没吭声,侧着脸摔上车门。
林夭微愣,便看见他绕过车尾,穿过马路向对面走去,她半支起身,撑着车窗往外看。
江嘉屹原本是半小跑过去的,到对面街的时候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无声停在路边,从背影能看见他抬头往上望着什么。
她顺着他凝望的方向看过去,是她之前在电话里随口跟他说的天鹅情侣酒店。
从外表看过去挺脏乱的,电线乱绕,配色低俗,招牌上的灯闪得人眼花。
这样的情侣主题酒店,就是被偷拍的高概率场所。
他脊背笔直,立在原地不知道多久,冷风吹散他呼出的白雾,身影几乎淹没在车流中,隐约从缝隙里漏出,能看见他苍白虚握的手。
林夭忽然有种错觉。
他这背影看着挺孤独的。
江嘉屹终于往前走,进了家药店。
进门便垂着头,一路直奔他要的东西,有药店的推销员一直跟他讲话,他一声不吭拿东西,像没听见。
人皱了眉,多少有点紧绷。
店员孜孜不倦,最终还是败给了沉默。
并且对他的不理不睬感到不愉快,时不时用不善的眼神觑他。
大约是觉得他孤傲自傲,不友善。
隔了一段距离,林夭仿佛在看一出默剧。
她忽然想起,江嘉屹还是个病人,连门都很少出的病人。
对于陌生人的靠近和接触,会本能性地烦躁和抵触,无法控制,像抑郁症一样,是生理性的。
印象中,他症状最严重的时期,应该是她刚刚认识他那会。
她初中,江嘉屹小学。
那时候她住在他们家,江嘉屹能整天整天的不说话不动,就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跟背景融为一体,毫无存在感。
他小学时期还会去学校上学,六年级那阵子,天天手脚淤青回来,谁问都不开口,江意禾还去学校闹过,但那时候江意禾也就初中小孩,压根没人在意。
监护人都没有,报警也因为伤太轻,没什么用,一问学校就说小孩子闹着玩,跌跌撞撞是常事。
后来是林夭一次放学躲林动,躲到他小学那边去,才看见他被人推推攘攘,也不打,就是一群小孩子围着嘲笑他,动手动脚。
那会林夭还没跟江嘉屹讲过一句话,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就是看见他低垂着头,脸上一片阴沉,嘴唇抿成线。
不喊不叫。
那群小孩叫他哑巴、傻子。
毫不犹豫,林夭提了一块板砖走过去,逮住了气焰最嚣张那个。
那小孩看见林夭凶神恶煞,又是大小孩,一下子就吓白了脸,想逃还被她提了书包拽回来。
她把人提着,也不动手,就吩咐江嘉屹:“推回去!”
江嘉屹好像第一次看见她,就这样沉闷地抬着眼睫,眼底漆黑。
林夭也不着急,就把那小孩堵在死胡同里,她提着板砖蹲在胡同口,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嘴里就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推回去,我们什么时候走。”
那时候是黄昏,从夕阳西斜,一直到月亮高挂,死胡同里都是黑的,那小孩实在被吓怕,哭成一团,就求着江嘉屹赶紧推,他想回家。
晚上九点左右,江嘉屹终于动手,推了那小孩子一把。
然后林夭让江嘉屹跟她走,她原本想牵他手,他不肯,就让他拽着她校服的后摆,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不语地踩着月光回家。
后来没几天,江嘉屹对她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不上学。”
心理医生也建议他留在家里,于是之后的学习都在家里进行。
很久以后林夭才从江意禾那里知道他为什么不想上学,因为那个小孩的父母找到学校里去,大吵大闹说要告林夭,虽然这事没后续,但江嘉屹听了全程。
咔,车门打开,一阵冷风灌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江嘉屹一身冷气钻进来,坐在旁边,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歪歪斜斜靠车门躺着的林夭侧了侧脸,车门关上之后,车厢里的灯也跟着熄灭,只有窗外斜进来的光打在他轮廓上,半明半暗。
他从塑料袋里捡出纱布碘伏之类的东西,然后把袋子丢到她怀里。
林夭随手接过,忽然感觉脚腕一圈凉,看过去发现江嘉屹握着她小腿,放到他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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