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像?”江嘉屹忽然插话,意味不明,像是随口一问。
林夭闻言下意识侧过脸看向他。
暗光浮沉,不知哪来的光源轻轻晃了一下,林夭忽然发现,江嘉屹的皮肤很白,是长久不见阳光,近乎神经质的白。
他头发极黑带点儿不乖顺的微卷,偏长,额间碎发会微微压住眉眼,清冷疏离。
她的视线从眉眼开始扫,寸寸往下。
江嘉屹在她的打量中异常平静往后一靠:“嘴,像吗?”
视线被这句话拽着,开始往不该去的地方游弋。
原本像轻飘飘的羽毛,后来触及他鼻尖嘴角到下颌角的线条,不知不觉带上侵略性。
林夭及时止住,收回目光,指腹轻轻抚摸银勺柄的花纹,淡淡道:“你该问江意禾,是她说的像。”
江意禾对着照片来回看几眼:“本来不觉得,一说感觉嘴也挺像。”
他也没转头,眼底带点执着的漆黑:“我像他,还是他像我。”
问的林夭。
江意禾顺势道:“那得看谁年纪大。”
他说:“这不是年纪的问题。”
林夭缓缓挑眉,视线晃了一下,瞥见斜对面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扶在杯耳上,指尖轻点陶瓷杯面,无端泛白。
她放下勺子:“这是年纪的问题,我不搞未成年。”
光线不知怎了,忽然暗沉了一下,呼吸和话语也倏尔跟着停住,好似以前班上晚自习,前一秒还吵吵闹闹,后一秒却不约而同静下来。
“你不是搞过了?”江嘉屹以异样的平静打破沉默。
陈述句,似乎不带多余情绪。
“谁!?”江意禾瞠目结舌。
话题在短短的几秒内一跳再跳,她无法理解怎么从江嘉屹像周开祈这个话题跳到这里。
“给弟弟拿杯温牛奶吧,”林夭抬了抬下巴,“小孩大晚上别喝茶,多喝牛奶,补钙。”
短暂的凝滞后,江嘉屹冷冰冰地扯了下嘴角,“茶让大脑清醒,酒让人神智不清,前者总比后者好,有的人喝醉了,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尘埃在火光中升起又落下,在呼出的气息中荡到远处。
半年前那次到底还是生气了。
林夭放在餐巾纸上的手指轻轻一屈。
她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我去抽根烟。”
林夭起身,几步来到后花园门外,嘴角咬了烟,侧低了头,用火机的火舌去碰。
没多久,江意禾来到她身边,奇怪道:“你避着江嘉屹?为什么?”
从林夭初中认识江意禾开始,每次三个人在一块,都是她们两个说,江嘉屹在旁默不作声听着的场面。
她们习惯他这样的沉默,谁也不会觉得奇怪或回避。
只有这次例外。
林夭不动声色回了回头,餐桌前已经没了人影,陶瓷杯冷冰冰摆着,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杯牛奶,丝毫未动。
她吊儿郎当地笑:“再谈下去就少儿不宜了。”
“滚一边去,我们俩的性教育启蒙老师还是你呢,装什么大白兔。”江意禾好气又好笑。
“他那时候小。”林夭靠着门槛,依旧是笑。
“我不觉得聊天内容哪少儿不宜了,”江意禾被蒙在鼓里。
“他不是说我搞未成年吗?”林夭扬眉。
“所以周开祈是未成年?”
“不是,他大我两岁,”林夭目光偏了偏,引导话题,“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江意禾很少关心她之前的那些男友。
“我觉得你对他挺特别,别的谈三个月,你跟他半年,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定下来了。”
“我只是没空分手。”林夭闲散道。
江意禾恍然:“我还以为是他渣了你。”
“没,”林夭摇头,“反过来说还差不多。”
江意禾给了她一个“挺有自知之明”的眼神,问:“那到底为什么?”
“粘人,”林夭摆弄手里的打火机,“我没时间跟他从早聊到晚,时时刻刻报备行程。”
江意禾目光沉了沉:“是因为医院那边吗?”
林夭脸色微变,没吭声。
“林夭,你要分手总是有很多理由,每次一到三个月,你就不耐烦,这明显不正常,难道你没想过到底想要什么吗?”
语重心长的话让气氛几度下沉。
一口烟从林夭嘴边呼出跳升,模糊了眉眼:“没想过,喜欢就在一起,烦了就分,不是挺正常?”
“你的恋爱关系永远无法在荷尔蒙和多巴胺淡下去后,进入到下一个互相信任理解包容的阶段。”
严肃起来的江意禾很有味道,明艳化作内敛的锐利。
林夭意味深长:“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研究了?”
“没跟你开玩笑,昨天我问张医生江嘉屹的病情,顺便用你的情况问了一下,张医生说这叫爱无能,专业点叫情绪无能,是一种情感障碍。”
江意禾越发严肃:“这是一种病,你也得找张医生聊聊。”
说完,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林夭跟前。
林夭不置可否垂眼,尔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张医生是不是个骗子,你小心点,别被骗钱了。”
“林夭!”江意禾被她漠不关心的态度气到。
感觉到江意禾的认真坚决,林夭随手接过名片后放进衣兜里,懒散地说:
“比起病人,我还是更喜欢人渣这个词。”
教养让江意禾忍住白眼。
*
深夜凌晨,江家的司机把林夭载回学校门口。
江意禾劝了几次在别墅过夜,都被林夭拒绝了。
她还有些工作要回去做。
车子在路边停下,林夭冒着冷风下车,一眼看见黑漆漆的校园。
她向司机道谢后往校门走去,这所学校的西门彻夜不锁门,再晚也能凭校园卡出入。
学校挺偏僻,四周荒凉人烟稀少,风呼啸吹来,仿佛站在山顶。
路灯照亮路面,尘埃在飞舞。
林夭在风中抬了抬头,那个人就站在路灯下,不远不近地凝视她。
高高瘦瘦,头发偏长,温温顺顺地偶尔被风带起。
她就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灯光下的男人,忽然发现,她有点儿古怪癖好,每任男朋友头发都是偏长的。
“林夭。”周开祈沙哑开口,呼吸在半空化作白雾,顷刻又散开。
她双手插兜,没回应。
似乎迟疑了片刻,他慢慢抬腿靠近,在她跟前停下,距离较近。
林夭彻底看清楚他的脸,视线下意识地定在他的嘴上。
还真挺像的。
周开祈疲惫地垂眼,凝视她的脸,她右眼下方的脸颊上有一颗小痣,无端晃眼,能凭空激起一截欲/望,去吻她冰凉发白的右脸颊。
他笑了笑:“我等了你好久。”
现实中的周开祈没有电话和短信里那么激烈,反而温和有度。
林夭赤/裸裸的视线在他的眉眼、鼻子、嘴角扫视一圈,往后靠了靠,靠在身后的路灯柱上,她出奇的没有抬腿就走:“所以?”
气氛陡然慵懒起来。
周开祈没有告诉过林夭,她挑起眼尾,似笑非笑仰头看人时,有多勾人。
更像一种似有若无的暗示。
关于成年人的明来暗往。
他愉悦地勾起唇,十分受用:“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林夭到底还是会在他的脸上栽第二回 。
周开祈想。
他试探着逐渐低头,呼吸灼热起来。
林夭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睫,没有闪躲。
“你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即便是我们刚刚恋爱的时候,也没有。”
声音是意乱情迷时的哑,唇与她右脸颊的距离拉近,近在咫尺——
贴上了一片冰凉。
两根手指抵在他唇上,断绝了进一步。
“什么眼神?”林夭收回手。
周开祈凝视她片刻,尔后默默拉开距离:“一种让我觉得你想上我的眼神。”
林夭呼吸一顿,淡笑:“你想多了。”
想上的不是你。
第5章 烦闷
“我有两个底线,第一个是不吃回头草。”
林夭轻轻推开周开祈,气息冻在风中:“以后别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了。”
周开祈挺斯文气地笑了一下,“有新欢了?”
“有没有也不影响我们的关系。”
口吻已经随着时间冷下来,不近人情。
周开祈没再说话。
林夭给了礼节性的五秒时间,见他再没开口,才直起身:“走了。”
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冷冽的夜色里。
他在原地多站了会,把烟掏出来。
周开祈烟雾弥漫地想:
这女人真够绝情的。
*
不安稳地睡到凌晨三点,林夭睁开眼睛,看着阳台玻璃门透进来的光,悄无声息地爬下床,拉紧帘幕坐在书桌前。
她就着台灯的光,打开箱子,把一个个长短不一的摄像头取出来清理。
四点半左右,林夭挑了适合的镜头装到机身上,背着出门,去老城区扫街。
天没亮,整个世界像被加了一层冷色调的滤镜,冷冷清清。
她坐夜班车到老城区,在半黑半暗,阳光将现之中,拍坑坑洼洼的路、生锈的自行车、长满爬山虎的斑驳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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