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益阳往后瞥了眼, 没有人。
正好此时一个推着垃圾桶的老人推了过来, 沈劲往后一退, 给那位老人让路。闻益阳趁机往后退了一大步, 然后伸长手将沈劲往里一拉, 再迅速地按上电梯门开关——
电梯上行。
闻益阳直接按到最顶层。
沈劲冷嘲道:“你想干什么。”
闻益阳说:“照镜子。”
沈劲嗤一声:“不必这样嘲讽我。”
闻益阳看着沈劲的那道疤,说, “其实你很幸运。”
沈劲自嘲似的,笑了声。这结局,算什么幸运。
“你是在她身边待得最久的人。”闻益阳说,“她以前也对我好过。可是那和你不一样。”
“她以前, 怎么对你的。”沈劲问。
“资助我, 带我去看鱼, 带我去写字,给我看医学书籍……”
闻益阳推推眼镜, 电梯叮了一声, 门被打开, 闻益阳又迅速摁住按钮关上,电梯继续下行,
“可是后来,只这样持续了三个月都不到,发生了一件事,她就疏远我了。”
沈劲问他:“什么事。”
“抱歉,不能告诉你。”闻益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能和你在一起两年,绝对不止是把你当成替身这么简单。”
沈劲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说她对你远没有她说的那么绝,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闻益阳又按了下电梯,电梯继续上行。
“她有试着对你做在我身上做过的那些事吗?有试着把你改造成另一个陆柏良吗?有试着真的彻彻底底把你当成另一个影子去培养吗?”
闻益阳一连问完这三个问句,连自己都自嘲地笑了下。
沈劲看着他,咬紧牙关,把“没有”两个字吞在心底里。
他问闻益阳:“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嘲讽你。”闻益阳看着电梯里的沈劲,扯了扯嘴角,“两年了,明明什么有利条件都占尽了,唾手可得,却还是被自己放飞了,活该。”
电梯再次停在一楼,而这次,闻益阳没有再按电梯。
电梯门打开,他率先迈出去,回过头看着脸色灰白的沈劲:
“说实话,但凡你真的肯愿意去了解她,去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就会明白,她这几年过得有多不容易。”
*
病房里。
陆柏良走进来,阮胭还没有睡。
她睁着眼,就看着白色的床单,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柏良问她:“怎么还没有睡?”
“不敢睡。”阮胭恍然被惊醒似的,看着他。
“为什么?”他走过来,坐在床边,温和地注视着她。
“像做梦一样,不太真实。”
“别怕,不是梦。”他问她,“腿和头还痛不痛?”
她摇头,“你怎么还在医院?”
“等一个小孩,我答应了她,今天给她讲故事,但她现在还没有来。”陆柏良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了“12”。
“你,还是这么,”阮胭握着床单的手指紧了紧,想到一个词,“君子一诺啊。”
陆柏良笑笑,没说话。
病房里的白灯亮堂,把他的眉目照得清润。
阮胭说:“真好,你一点也没变。”
陆柏良替她掖好被子,“你也没变。”
阮胭摇头,“我变了,哥哥,在和你分开的这几年里,我做了很多荒唐的事。”
他静静地听着,等她继续往下说。
“荒唐到你都想象不到出来。”阮胭看着他,像是一个在和神父忏悔的虔诚使徒。
神说,祷告、忏悔,就可以得到灵魂的鞭挞与救赎。
她还配吗。
“我和沈劲在一起过。”她看着他,“我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甚至如果你不出现,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真相,我会让他一直怀着对我的愧疚,为自己换取一个无忧的生活。”
“我早就已经变坏了,很坏很坏。”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
她说完了,不敢看他。
她是个罪人,最怕看到神父清明的眼。
灯泡闪了下,一秒不到的工夫,她却只是听到他说,“我知道。”
沈劲小时候对宋叶眉的意思,他们那群人都知道,今天在病房门口看到沈劲,再联想到阮胭和宋叶眉相似的模样,他回去后,仔细想了想这个中可能,也就明白过来了。
“我站在你这边。”他说。
阮胭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首先,沈劲也有错,你们两个人,最初的目的都不单纯。其次,他的性子我很了解,刚劲强硬,和他在一起的这两年,你肯定也受过不少委屈吧。”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语调平和,哪怕声音残哑,却也依旧不缓不急,像下过雨后的天。
“最后,因为你是阮胭,所以我站在你这边。”
阮胭怔住,久久不敢言语。
墙上的挂钟,指针滴答。
“12”下的分针终于过去了一半。
她看了眼钟摆,问他:“你还要等她吗?”
“等。”他点头,“你先睡吧,我去值班室休息。”
“好。”
她看着他出去。
陆柏良,要是你可以不那么君子一诺就好了。
可是要是不,他就不是陆柏良了。
门被他咔哒掩上。
*
沈劲开了门。
他坐在沙发上,拆开手里厚厚的文件袋。
这些都是向舟连夜加急去调查出来的阮胭的过往。
他坐着,一页一页的翻看。
从她在船上的故事开始翻,一页一页——
翻到她的父母在海上失事,她被接到平水镇的舅舅身边;翻到别的孩子高考毕业后都去毕业旅行,她却在纸厂里一天一天折纸盒子攒钱;翻到她和陆柏良在三峡相遇;翻到她和陆柏良在三峡同时遇到水灾,两个人一起活了下来;翻到她为了陆柏良去复读考上首医大……
直到,那场医患矛盾。
她被挟持,陆柏良被刺伤。
沈劲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喉咙头的那道疤,心中和喉头同时发麻。
他抽出向舟找到的陆柏良和阮胭的合照。他们在图书馆门前,并肩站在一起……
张晓兰听到声响,走出来,看到桌上的照片,她情不自禁地喊道:“陆医生!”
沈劲疑惑地看着她。
张晓兰走过来,惊喜道,“老爷,陆医生和夫人竟然真的认识!怪不得啊……”
沈劲敏锐地抓住一点:“什么怪不得?”
张晓兰立刻把嘴捂上。
沈劲目光一沉,“说。”
张晓兰嗫嗫嚅嚅道:“就是……陆医生以前在平水镇上当过大夫,我跟夫人提到过。然后她会时不时问我一些关于陆医生的问题……”
张晓兰看了眼沈劲的脸色,继续说,“但是老爷,你相信我,夫人她绝对绝对,对陆医生没有什么想法!”
“她都问过你什么,一件一件说出来。”沈劲不理会她的发誓。
张晓兰想编。
沈劲冷然道:“别想撒谎,就你这道行,我看得出来。”
张晓兰被吓得脸上高原红重现,知道躲避不了,只有把她还记得的、和陆医生有关的那些谈话都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在说到阮胭问她,陆医生和老爷选谁当男朋友的时候。
沈劲的面沉如水,问她:“她选了谁。”
张晓兰摇头:“夫人她谁都没选,她就说……”
“就说,‘真正的对人好,是尊重’……”
沈劲呼吸一窒,后面的,张晓兰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他对张晓兰说,“你去睡吧。”
张晓兰点点头,回了自己屋。
沈劲坐在沙发上,仰头靠在沙发上,想着闻益阳和张晓兰的话。
尊重。
阮胭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有没有半点,半点对他的惋惜与遗憾?
如果他在这两年里,再对她好那么一些,更早地认清自己的心,及时地去补救,她会不会、有没有可能,真的对他动心。
他于迷迷蒙蒙里睡过去。
张晓兰半夜起来把第二天要做豆浆的黄豆提前泡着。
猛然间看到沙发上的人影,还将她吓了一跳。
直到那人发出喃喃声:“对不起。”
张晓兰叹口气,男人果然都是这样,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
早上醒来后,沈劲又重新翻了阮胭的过往生平,每翻一次,就像和阮胭一起重头经历了一遍她的人生。
直到外面的窗户已经有工人在过来开始施工了,他也要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了。
张晓兰感叹,“大清早的就过来做这些,这是要干什么喔。”
沈劲抿了口豆浆:“砍树。”
张晓兰:“好好的树干嘛要砍掉?”
“有业主对榆叶梅花粉过敏,砍了重新栽过。”
“噢噢噢,那栽什么树啊?”
沈劲愣住,这他还真没想过。
胭脂海棠?
算了,同样的把戏,不要再去做第二次了。他怕阮胭知道了更嫌弃他。
沈劲说:“不知道,物业自己会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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