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关于明天见许医生的。”宋延辞温和地答道,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并没有发生过,“到时候让司机送你来启安,我会在医院等你的。”
“好,我知道了。”
“晚上早点睡,养好精神,对于明天也不用太紧张,当成和朋友见面聊天就好。”
甄杳点点头,又乖乖应了声“好”。
宋延辞帮着她一起把抽屉收好关上,然后扶着她站起来走回床边坐下才离开。
她往后仰靠在堆叠着柔软枕头的床头,一只手摸了摸另一只手的手心。
刚才握袖扣握得有点用力,边缘硌得掌心有点疼,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是她却还沉浸在“那个陌生人是宋渌柏”这件事带来的冲击里。
从前她就设想过,这份陌生的善意悄悄藏在心底就好,她也不会去找那个人,不会想知道是谁,不会想再见面,被陌生人看见狼狈懦弱的一面好像也不算太丢脸。
但是那个人竟然是宋渌柏。
所以他救了她两次,一次是医院窗边打消她轻生的冲动,一次是把她从火坑里带走。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沮丧,但是那天的画面却又一次在脑海里重现——风声、冷冰冰的消毒水味,攥住她后衣领的力道,还有他一言不发重重关上窗户的动作。
像温热的水淋在心尖,有什么融化后向内塌陷。
最近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把她的思绪搅得凌乱不堪,现在这事又成了新一把投进火堆里的干柴。
甄杳双手相叠,放在左胸口。
“咚、咚、咚”,心跳的震动一点点波动传递到掌心,让她轻轻长呼出一口气。
……
第二天到启安的时候宋延辞果然正在门口等着,甄杳被他带到精神科的诊室跟许丽聊了好一会,结束后又被他亲自送到门口。
“哥哥?”察觉对方忽然停住,她茫然地喊了一声。
“司机不在,”宋延辞失笑,“渌柏来了,人应该是他打发走的。”
甄杳一愣,一下就紧张起来。
“肯定是来接你的,我送你过去吧。”
说完,宋延辞牵着她走下台阶,一直到门侧私家车短暂停靠的位置才停下。
“人交给你了。”
“嗯。”另一道嗓音淡淡响起。
两个男人言简意赅地完成交接,少女被妥善安置在副驾,甚至安全带也有人亲自系好。
很快,车起步开走。
“哥哥,你怎么我有空来接我。”甄杳连声音语调都有点不自然了。
“今天不忙。”
“……噢。”
她从没想过,就这么坐在同一辆车内、坐在他旁边都能让自己紧张到心跳微微加速。
那件事,要说吗?
宋渌柏既然当时救了她,再见面时肯定认出了她来,这样单方面藏着掖着好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哥哥。”
宋渌柏开着车,分心回应:“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
“你来宋家接我那次,不是你第一次见我吧?”
原本姿态闲适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忽然不动声色地慢慢收紧。
宋渌柏指腹轻轻摩挲方向盘表面,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直视着醒目的红灯,却仿佛透过回忆在看别的什么。他沉眉敛目地平静开口:“为什么问这个。”
第一次见她?她想提那封情书?
或许她会意识到“两封”情书之间的联系,但会直接当面问他?不见得。
“我这里有一枚你的……”甄杳攥紧手,“你的袖扣。”
她说完这句后,车里很安静。
“袖扣?”
“我还在住院的时候,在医院走廊,你救过我对吗?”万事开头难,继续说下去比她想象中容易,“当时我不小心把你的袖扣扯下来了。”
宋渌柏缓缓松开手,同样是面无表情,却微不可察地松动。
“你觉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什么?”副驾上的人显然慌了,“我们、我们不是在说袖扣的事吗?”
“我还以为你想说第一次见面。”
“不是的。”甄杳干巴巴地笑了笑。
他两句话都在强调“第一次见面”,明明就是别有深意。可是他想暗示她什么呢?
她没勇气深想,眼下也没工夫深想。
“那次是你救的我,对吗?”
“救?”宋渌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我。”
已经确认的事得到他亲口证实,甄杳心里五味杂陈,但已经比昨天镇定了许多。
“之前没机会说,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说。”她讷讷,“谢谢你当时拉住我,我那时候太冲动了。”
让他见识到自己那么冲动、不理智且懦弱的一面,其实她觉得很丢脸。
男人没说话,忽然,车蓦地驶向右前方,然后平稳地停在路边。
发动机熄灭,车窗外是驶过车流的隐约嘈杂声,反衬出车内绝对的安静。
呼吸在一片静谧中清晰可闻。
“袖扣还留着?”宋渌柏问。
甄杳默默点头,“还留着。”
“为什么留着。”
她咬紧唇,讪讪地竭力找了个理由,“当时没想到会失手抓下来,想找机会物归原主。”
“不是说以为不会再见面?”
前后矛盾的话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拆穿,甄杳一窘,哑然片刻后才低声道:“那也不能随便扔掉吧。另一只你还留着吗,我把我这里的还给你,物归原主。”
“我关心的是袖扣吗。”他平静的嗓音没什么温度,“物归原主不如物尽其用,就放在你那里,让它时时刻刻提醒你别再做这种蠢事。”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当时我只是……没想明白。”
“你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说来听听,现在想明白了什么。”
甄杳沉默半晌,“爸爸妈妈他们不会想让我去死的,他们想让我活着。”
不然也不会在撞车后,还挣扎着喊她的名字,转头来看她最后一眼。
“他们庆幸你生还,你却在抹杀这份庆幸。”宋渌柏语气冷淡而严肃,“让自己身处痛苦或许是赎罪的方式之一,但对爱你的人来说这不是赎罪,是酷刑。”
“对你的父母是这样,对我——”他难以察觉地停顿一下,“对我们来说,同样。”
她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从前用来劝慰自己的话,第一次被人以毫不留情的言辞重重塞进脑海里。
“哥哥……”
宋渌柏却继续将这些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句子说给她听。
“就像失明不是你的□□,也不是你能用来减轻负罪感的工具。与其他人无关,它对你来说永远是无妄之灾。”
甄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犯了错被推上讲台的坏学生,错误被赤.裸裸地撕扯开。
如同悄悄和同学说羡慕生病不用上课的同桌,并偷偷淋雨企图达成生病的目的,却被老师老头,并发现了前因后果。
这些被她刻意忽略的问题,都被他不容反抗地揭开。
这冲击使她血液不自觉上涌,头也因此而胀痛起来,额角和后脑还一阵阵地抽疼。
她头靠着椅背,转过脸朝着窗外咬唇忍耐,不想被驾驶座上的人看出端倪。
过了会儿,不适才随着褪下的血液散去,宋渌柏的声音再一次在车里响了起来。
“没有人会对你说这些,我宁愿做这个恶人。”
“你说的对。”甄杳揪紧衣裙下摆,内心远没有勉力营造出的平缓语气这样轻松,“除了你,不会有人再对我说这些。”
“但你必须清楚,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
说完这一句,宋渌柏停顿半晌。
他当初以为那只是偶然一次善心大发与心软,后来发现那只是个开始而已。
“就当我是在心疼。”重新发动车子的一刹那,他淡淡道。
……
从那天把她从启安接回老宅之后,宋渌柏又忙碌了起来。过了两天,甄杳从新闻报道里得知宋氏的投资项目获得初步成功的消息。虽然是初步,但获益与前景已经震撼了许多人,舆论风向顿时改变,股价也一路上涨。
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狠狠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替他也替宋氏高兴。
只不过陆霜琦再次来老宅的时候也和她提起了这件事,言辞间都是赞叹和仰慕之情,听得她坐立难安。
甄杳从不知道自己的独占欲会有这么强,强到甚至不能忍受别人仰慕崇拜的口吻,这种念头甚至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却又没办法控制。
“陆老师,上次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格外难受,闲聊时只好提起要电话号码的事,希望能借此让自己冷静一点。
“没什么,”陆霜琦笑了笑,“忘了给你说了,那天我和周姨打电话联络,她把宋少的号码给我了。”
“……是吗。”甄杳一愣,接着僵硬地弯起唇角笑了笑,“那就好。”
陆霜琦待了半个上午就走了,并没有留下吃午餐。饭后甄杳躺在一楼落地窗边的躺椅上睡午觉,却迟迟无法入睡,脑子里像是塞着一团又一团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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