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见你 (爆炒小黄瓜)
- 类型:都市言情
- 作者:爆炒小黄瓜
- 入库:04.12
许久,他才找到离开躯体已久的灵魂,缓缓地坐在椅子上。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似乎体内有一个天平,一头是六十五岁灵魂的重量,另一头是爱情的重量。它们并不相等,时而灵魂战胜了爱情,时而爱情压倒了灵魂。而他作为天平的所有人,则在这种七上八下的震颤中饱受煎熬。
有时候,他不仅受到爱情与欲望的折磨,也受到安娜的折磨。她太年轻、太娇嫩了,眼睛、嘴唇、肌肤、心跳都焕发出一种蓬勃的青春活力。每次她主动亲近他时,他都会在她充满生气的皮肤上,感受到自己的可耻与邪恶,似乎下一秒钟,她的人生就会因他而毁。
他其实问过自己,假如他们在一起,他真的没办法给予她幸福吗?
这个答案似乎是否定的。毫无疑问,以他的地位与财力,他有能力给她最优越和最幸福的生活,但他却没办法陪伴她到永远。
尽管,以安娜的性格,就算他没办法陪伴她到永远,她应该也不会太伤心。她是个乐观的孩子,懂得怎么疏导自己。是他无法面对最终被她遗忘的结局。
说到底,都是他的占有欲太卑劣和太强盛的原因,再加上无处不在的道德桎梏,才导致他无法接受她纯真而热烈的爱意。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底线,正在一步步崩塌。或许有一天,当他无法再压抑内心的情感时,就能越过那条线,和她一起沉沦,一起融化。
——
安娜觉得,谢菲尔德可能喜欢上她了——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她不敢说“爱”,因为爱情都带着矢志不渝、奋不顾身的气质,谢菲尔德却从未承认过喜欢她,肯定还没有达到爱情的程度。但没关系,他能喜欢她,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安娜走在前面,感受到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她。这种感觉奇妙极了,比和他接吻还要刺激,让她回想起了短暂的初恋——当时,她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同学们都对她很友善,她也认为自己和其他女孩没有什么不同。那时的她,是一个真正的天真少女。
她和一个高大英俊、体格健壮的金发男孩相恋了。那个男孩经常痴迷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引起周围人的调侃和哄笑。当时,他们都很腼腆,很少面对面说话,甚至连看对方眼睛都不敢,更别说牵手和接吻。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课堂上无意间对视几次。每次对视完毕,她的心都会怦怦狂跳。
那个男孩教会了她什么是心动,然后,毫无征兆地转学了。安娜并不遗憾他的转学,甚至有些庆幸——他转学的第二天,她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就曝光了。
现在,那种朦胧而炽热的相恋感觉又回来了。可能那老家伙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看她的眼神已经和年轻男孩看恋人没什么两样了。感受到他的视线克制地扫过她的后颈、背脊和手臂,她一颗心变得软绵绵、热乎乎的,不断膨胀的爱意几乎要把她融化了。
回到别墅,安娜本想上楼梳洗一下,再和谢菲尔德聊演出时的感想,却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她的母亲,布朗女士。她原本计划用零花钱去打听布朗女士的下落,但排演太忙,再加上没有找人的门路,就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演出结束后,谢菲尔德的眼神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现在请他帮忙找母亲,应该不会遭到他的拒绝。不过,之前不敢找他帮忙,并不是因为怕被他拒绝,而是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世。但这会儿不一样,她不再是那个服务生安娜,而是一个有价值有天赋的安娜,他就算知道了她卑微的出身,也不会像那些人一样瞧不起她。
这么想着,她握住他的手,把他拽到沙发上坐下,用大眼睛恳求地望着他:“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谁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谢菲尔德点点头:“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妈妈。”说出这句话,安娜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她叫玛丽·布朗,1934年出生,生日是3月17日……”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瞟谢菲尔德的表情。奇怪的是,他陷入了沉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沉思的时候,喜欢用两根手指把玩那个红木烟盒。那是她见过的最精致的烟盒,上面镌刻着一个深蓝色的雄狮。说起来,他好像一整天都没有抽烟了,这太反常了……刚想到这儿,她就看见他抽出一支香烟,咬在嘴里,划燃了长柄火柴。
火光闪过,烟雾冉冉升起,模糊了他的五官与轮廓。这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显得有些冷峻。安娜不由忐忑起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露出这个表情……她说错什么了吗?难道她的母亲曾经得罪过他?或者说,他曾经是她的母亲的客人?还是说,他仅凭这一句话,就看透了她卑贱的身世,感受到了她的粗鄙和下贱?
冷汗大颗大颗地流下,有那么一刹那,她似乎又回到了七年级的课堂,被同学鄙夷,被同学讥讽,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老师在旁边冷眼旁观。好不容易筑起的尊严垮塌了,她又变回了那个自卑的服务生安娜。她想不通,为什么连L先生都看不起她的出身?
就在这时,谢菲尔德单手掐灭了香烟,扔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又似乎只是吐出烟雾:“这件事以后再说。”
果然,他就是看不起她的出身。安娜迷茫又愤怒,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眼圈已经红了,生气地质问道:“为什么?”
谢菲尔德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在她看来是无声的鄙夷。她愈发生气,提高了音量:“为什么?是我妈妈的职业让你感到恶心了吗?我发誓,她除了那事儿,其他坏事一件也没干……你不要把她当成坏人。”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抓着他的手掌,呜呜咽咽地说,“我没有爸爸……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虽然她对我没什么感情,总是想要抛弃我,但我还是想跟她说几句话,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安娜。”谢菲尔德打断了她。
她抬起眼,眼睫毛还挑着一颗泪珠儿。
他却再度陷入沉默,见她抽了抽鼻子,又掉下一颗委屈眼泪。终于,他长叹一声,用大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你妈妈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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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安娜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妈妈去世了。”谢菲尔德停顿一会儿, 又用大拇指为她擦掉一颗流下的眼泪,“节哀,安娜。”
安娜有些迷茫, 心里空荡荡的,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没明白“去世了”是什么意思——倒不是她的智力一下退化到连“去世”都不懂的程度, 而是布朗女士离开太久,一时间,她竟没反应过来,“去世了”和“离开了”的区别。
她心中茫然, 眼泪却一颗接着一颗, 扑簌簌地掉下来。这陌生的感觉叫她惶恐, 叫她害怕。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绕开谢菲尔德, 朝楼梯走去,想回到自己房间。
奇怪, 太奇怪了。明明是大夏天, 她却像往冰窖走一般, 每走一步,就忍不住打个寒颤。她抱住胳膊,胳膊竟然也被冻出了鸡皮疙瘩。
一定是身体出问题了。她快步跑进卧室,反锁上门,扑到床上, 盖上被子。
然而还是冷,浑身被冻僵似的冷。她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具体是哪一年,忘了,只记得那年冬天格外的冷,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于是布朗女士的生意也是格外的惨淡。她们拿不出钱,暖气被残忍地断供了,房子顿时变得又湿又冷,袖子和裤腿可以拧出来一把冷冰冰的水。
布朗女士一直骂骂咧咧的,隔空没收了管理暖气的人的家产,把他们赶到了冰冷的大街上去。骂了一会儿,她撑不住了,抱着安娜,裹着毛毯,蜷缩在旧沙发上,哆哆嗦嗦地看电视。
安娜人小,不需要多少热量,被她搂得暖烘烘的,背上几乎出了一层黏答答的热汗。但她不想离开,妈妈的怀抱让她觉得安全,仿佛回到了子宫般安稳舒适。
现在,她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甚至把柜子里的羽绒被都翻了出来,却还是冷。
妈妈的体温永远离她而去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痛苦。
一颗汗珠沿着她的额头,流到她的眼皮上,混合着泪水打湿了床单。原来,她并不是不热,而是暂时失去了知觉。
她一把掀开被子,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模糊不了她的听觉。夏天到了,窗外全是喧嚣的蝉鸣、林涛声,她却觉得这声音还不够大,没能把她脑中的嗡鸣声盖过去。
其实,布朗女士死了还是活着,好像没什么区别。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讨厌她,安娜却能感觉到,布朗女士并不喜欢她,甚至有些憎恨她——假如没有安娜,她可以省下很多钱,把自己打扮成高贵的名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