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右手拿着礼单,左手中指敲的桌子嗒嗒响。这样一个人太太为何也不亲厚呢?要说是为了面子上不偏不倚,那为何私下的礼也如此的薄?手里的单子可是明暗皆备呢。
“二舅母与母亲可还亲厚?”
王嬷嬷听见这问话,心想:啧啧,大姑娘还真能看懂单子呢!“听贾姐姐说,太太与贾二夫人倒是不怎么亲厚。二人做姑娘的时候都是公侯贵勋家娇养的小姐,太太自小琴棋书画皆通,就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尚且不及,贾二夫人娘家的姑娘都是大字不识的,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当然就玩不到一块儿,可偏偏两家是世交,时时总在一处,所以……当然,这些我原是不知的,都是以前跟贾姐姐说悄悄话的时候说起来过。”
这里的贾姐姐是指贾敏当初出嫁时带来的一个陪房,与她男人都是贾家的家生子。
这也是王嬷嬷知道就算贾敏听说了这话也不会罚了谁,才敢这样说,也才敢把跟她说这些的人是谁说出来。
“据说,当年贾大夫人有孕,老太君让还是姑娘的太太管家理事,也得罪了贾二夫人。”王嬷嬷补充道。
黛玉点头表示明白,这种事情很常见,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太太把舅家两位当家太太都得罪了还是始料不及的,聪明人不是应该都亲近娘家的么,在这种家庭里什么时候出嫁女的地位都是与娘家息息相关的,若是没有娘家撑腰被人随意欺辱也不是不可能的,贾敏看着实在不像个愚笨的,犯这种错误实在可疑。
当知道贾政的周姨娘当初是贾敏身边的二等丫鬟,王夫人找贾敏麻烦的时候,老太太为了给女儿撑腰又抬了赵姨娘,从而彻底搅乱了贾政后院的一锅粥的时候,黛玉是真的无语了,这样的情况下,王夫人不恨贾敏才怪了呢。虽然周姨娘根本不是贾敏送给贾政,而是周姨娘自己攀髙枝儿,而贾政又趁王夫人怀孕偷腥的结果。
当然,到了后来,黛玉每次想起,都恨不得拍掌叫好,总要感激贾敏有先见之明不跟邢、王两位夫人亲近,这二位都太‘有远见’了!还是那种很不聪明的‘有远见’。再加上贾府的种种做派,跟林府不亲近真是太好了!
“珠大哥哥,琏二哥哥,宝二哥哥,元春大姐姐,迎春二姐姐,甚至珠大嫂子与琏二嫂子如何呢,嬷嬷可有听说?”太太给这些晚辈的礼倒是相当厚重的。
王嬷嬷想了想摇头,“这些姑娘还是问太太或是老爷的好,咱们怎么能知道呢。”这些人又是不一样的,虽然里面有长房二房之分,又有男女之分,还有嫡庶之分,但终归是都姓贾的,不可罔论。
黛玉点头,就是问问罢了,也没指望着能问出什么多少东西来,又低下头看册子,现在再看,便觉得理所当然多了。
☆、第五章
黛玉听了王嬷嬷讲古,又看了好大一阵子礼单子,到底年纪小身子不经事,便好好歇了一觉。等醒来,芝兰院已经又重新热闹起来,廊檐下小丫头们都扒着王嬷嬷让她讲古呢。
王嬷嬷正在兴头上,“想当初,在京里的时候还听过几句话,单这几句话就知道有多富贵了。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头一句说的就是咱们太太的娘家。”
黛玉听了皱皱眉头,好大的口气,上辈子的时候不管是军功起家传承数百年的宁家,还是手握大权贵为宗亲的淮安王府都没有这样的评价,这四家竟然敢让人传出这种话来,怕不是找死呢吧。话说回来,莫不是这个时空很特殊,每个大家族都有这样的几句话评价?听说林家也是列侯世家,不知道评价林家的话是哪几句。
(乱入:所以说穿越的人伤不起啊,连最起码的行事规则都两眼一抹黑。)
黛玉正这么想着,月照已经问出来了,“那嬷嬷,京里有没有人说咱们林府啊,都是怎么说的?”
“是啊是啊,都怎么说的?”听到也有话夸主家,好多小丫头与有荣焉,兴奋不已。
王嬷嬷苦笑,“当年咱们家老爷才刚中探花,林家虽也是公侯之家,可历来都是在姑苏生活,家里又没有其他人在朝为官,到老爷那一辈又正好没了爵位,京里怎么会有夸咱们的话呢。就是祖籍苏州除了说咱们林家世家之外,也没听有什么话传过来。”听到这话,一群小丫头垂头丧气。
黛玉却是心里明白过来,这几句话怕不是从金陵传到京城去的,也不是什么形容大家族的好话,而是明明白白的护官符。这种东西果然是不管到哪里都存在的,黛玉冷笑。
禅心到底比月照大些,过来给黛玉添火盆时看到黛玉睁着眼脸色微变,朝着那一堆人说:“姑娘醒了还不快过来伺候着!你们这些小蹄子挑唆着嬷嬷说什么呢,这些昏话岂是能随便说的,姑娘心疼咱们让大家随着性子玩闹,可不是为了让大家伙儿挑唆嬷嬷说这些来着。”
又小声对黛玉说:“姑娘别在意,咱们没有其他意思的。”
一口一个咱们和大家,禅心也没把自己摘出来,算是仁厚了,还有点求情和法不责众的意思。
王嬷嬷脸色立马变得刷白,这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虽然没有故意贬低自己主家,但说了那么一大通贾家富贵的话,听在有心人耳里怕不就成了背主。幸好姑娘年纪小不会多想,王嬷嬷又有些庆幸。“姑娘,老婆子顺嘴胡说了几句,您别多想。”
小丫头们也有些怕,大姑娘少年老成,平常对下人是极好的,但该严厉的时候绝不会放水,这回的事可大可小,也不知道姑娘在意不在意。都跟着月照跪下了。
黛玉抿嘴一笑,“起来耍吧,不过是一些闲话罢了,都是禅心太小心了。”黛玉从她们平日的闲话里得了不少想知道的东西,怎会真的禁了她们的话。只是这话怕是会把禅心竖成个靶子,所以又加了一句,“虽说如此,再说下去却是不行了,你们还是要多谢谢禅心。”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王嬷嬷、禅心、月照的时候,黛玉又给她们强调了一遍,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别说,教丫头的时候定不能教的崇权尚富、捧高踩低。至于具体的做法,还是要等到贾敏做完月子再说,黛玉的年岁到底是小了些,威信尚不足以延及阖府。
………………
年前这段时间,黛玉就一直跟着贾敏处理各种人情往来,等到给薛家送回礼的人回来却带回个不大不小的消息,薛家当家老爷病重,薛家这个年怕是过不成了。
“薛家太太也是个苦命的,剩下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特别是他家的生意,没个主事的人怕是得没落一些。幸好他们家还有个哥儿在,待几年也能当家理事了,要不然…哎!”贾敏不由的感叹。
黛玉想着果然世事无常,又安慰贾敏,“太太可不就是跟书里说的那般杞人忧天,京里的王家贾家哪个又比薛家差了,便是为着自家脸面,也定不会让他们孤儿寡母吃亏就是了。”
贾敏也只是感叹两句罢了,如今听得女儿的话一笑,“你个小人精,真是人小鬼大!”这事就算是过了。
两家虽历年皆有往来,薛家给林家报丧却是报不着数的。等到第二年花朝节黛玉三周岁生辰的时候,才从贾家来的媳妇子口里知道,王家果然给薛家太太撑腰,特意请了金陵知府一干人等撑场子,薛家其他各房仅得了不多的一些财产,皇商的名头并生意依然牢牢握在大房手里,独子薛蟠也成了新一代薛家族长。知道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幸亏薛太太有个好娘家,背地里也有不少的人说那王家太过毒辣,薛家大房吃肉,其他各房竟是连汤也够不着喝的,竟只能闻闻肉味。
过了三周岁生辰,黛玉就正经四岁了,林海见她聪慧异常又少年老成,再加上贾敏月份渐足,实没有精力再照顾黛玉,遂为她请了位先生回来。
这位先生却不是那位判葫芦案的贾雨村,而是位素有才名的‘隐士’。先生姓吴名修字子知,祖上曾位及丞相,因同僚陷害被冤入狱,差点满门抄斩,虽后来平冤昭雪,终究得罪了不少人伤了家族筋骨,遂留下了后世子孙五代之内不得入官场的遗言,到吴子知这代正好是第四代。
也是林海听友人提起此人时很是推崇,起了心思,一见之下果然才华横溢,遂亲自带了黛玉及束脩上门。吴先生此人家有恒产,用不着为五斗米去奋斗,又心高气傲,唯我独尊,不合眼缘的人是理都不屑于理的,故而虽有诸多人想要拜其为师,却没有一人成功,这才让林海捡了便宜。
说来也怪,吴先生听林海带了女公子上门拜师,竟是丝毫不生气,拿出与男子拜师时一般的态度,设了架小屏风与黛玉对答起来。先是考校了些启蒙的诗书,又问读书识字是为何用,
“《四书》何用?”
“为我所用!”
“杂谈,诗词,何用?”
“为我所用!”
“《女戒》又何用?”
“亦为我所用!”
吴子知抚掌大笑,“如海兄的女公子果然不凡,来我这里拜师的人来来去去如此多人,竟无一人如女公子这般对吴某脾性。于吴某看来,人最难得的便是这灵性和悟性,更难得的是师徒悟得的是一个道理,女公子年小这几句想是心性使然,大善啊大善。这学生,如海兄便是不让吴某收,吴某也是要强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