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是姐姐的好日子,妹妹万不该当时就跟云妹妹赌气的,求姐姐可怜妹妹年纪小不要怪罪才好。”说罢又要行礼。
王熙凤再不肯受这一礼,当下赶紧扶她起来,“我以为什么呢,姐妹在一处哪有筷子不碰碗的呢,我再没放在心上。”一时又是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了。
一盏茶罢,黛玉又说要去湘云那里,凤姐儿送她出门。之后贾琏回来,见到摆着的帆船,问:“怎么回事?”王熙凤将昨日的事又细细说了一遍,贾琏冷哼一声没说什么,心里也是看湘云不起,蠢丫头还想着刀切豆腐两面光,连形势也看不清楚。
路上碰到宝钗,宝钗问:“林妹妹要去哪里?”黛玉答:“昨日跟云丫头闹得不愉快,这不是要去她那儿呢。”宝钗笑言:“一起吧。”两人携手往湘云那里去。
两人到的时候湘云已经不在了,只余下人在那里整理屋子。黛玉懊恼,“可见是云儿生我气了。”宝钗再没话说。
回了屋子,李嬷嬷跟黛玉说,“史大姑娘虽然家去了,礼数却不能不到,姑娘还是挑些小姑娘家喜欢的物事,我派月照送去。都知道史大姑娘是生气家去的,没个赔礼的老太太面子也不好看。”
黛玉也不是不听劝的,当下把林海贾敏送来的精致玩物挑了几件出来,听那边李嬷嬷正教月照说话“你去了史家只管去见史大姑娘,若是有人问只说咱们姑娘给史大姑娘赔罪,余下的什么都不要说”,心中有数,又挑了几件更加精致名贵的进去。
不多长时间就有林家在京城的管家过来接月照。月照到了史家,见了湘云之后果然被史二太太叫去问话,只按照李嬷嬷教的答说:“我们姑娘惹了云姑娘生气十分过意不去,派奴婢过来赔礼,说云姑娘不要生分了才好,再过去,姐妹们还在一处玩。”
史二太太客气送走月照,立即把翠缕叫过来询问,翠缕直说姑娘受了委屈,再不肯细说。史二太太无法,挥手让她退出去,恨恨的说:“小蹄子不说实话!再把跟着姑娘去贾家的婆子叫来,我就不信还问不出来了。”
这些婆子们最是爱嚼舌根子的,特别是主子们的事情,不出半天就能全府皆知。果然,被叫来的婆子绘声绘色说得吐沫横飞,昨儿的宴席是多么体面、戏怎么怎么好看、云姑娘怎么拿戏子比林姑娘、林姑娘怎么发脾气耍性子、宝二爷多么为难、云姑娘怎么跟宝二爷吵闹着要回家、林姑娘大晚上去跟老太太赔不是。
史二太太听完就炸了,好个大姑娘,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京里闺阁女儿虽也有下帖子串门子的习惯,可也没有谁跟湘云一样的,时时去不说还一住就是那么些日子。可怜她没了爹娘,贾家老太君又是史家的姑太太,没说过她什么,就算给宝玉做鞋袜也忍了。可她呢,一次娇憨是可爱,两次娇憨是习惯,次数多了还不是要被人说没教养,家里可还有好几个女孩儿呢。又想到明明是琏二两口子的践行宴,倒围着不相干的人转悠起来,可见荣国府那边的不规矩,自己家疏远了那边倒是好事。
史二太太没好气的吩咐道:“告诉大姑娘,让她拣几件好活计出来,好给林姑娘做回礼。陈二家的,你去把那套十八件的官窑细瓷娃娃拿出来添上,亲自给林姑娘送去,就说云儿让我给惯坏了,让她别计较。”转头又吩咐,“告诉云姐儿的嬷嬷,拘着她好好学针线。”
陈二家的磨蹭着道:“那十八件细瓷娃娃是舅爷家专门送给咱们姑娘的,这么送出去……”
史二太太头疼的揉揉额角,“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家疼宠女儿,京里谁家不知道林家儿女进京林家大管家小管家的不断搜罗好东西,他家的姑娘缺什么好东西。这玩件儿不过是个心意,要不是云丫头实在无礼我何至于如此?哎!”
陈二家的也没了言语,云姑娘到底不是老爷太太亲生亲养的,轻不得重不得。何况二房还袭了云姑娘亲爹留下来的爵位,有什么总得先想想外头的名声。真是难办!
李嬷嬷见到史家人,笑笑,什么都没说。老爷和太太信里说要跟史家牵上线,如今可算是办到了。
☆、第三十六章
随着贾琏和王熙凤的离开,荣国府好像一锅沸水浇了一桶凉水进去,感觉瞬间平静下来。
贾赦就是在这种平静的环境里猛然发威的。贾琏离开之前他就已经有了想法,一直在准备着。反正在贾赦心里除了贾琏还稍有些地位,其余迎春贾琮和邢夫人统统都是物件儿一般的存在,还不如房里那些石头破纸金贵,根本就没想过他们以后在府里的日子怎么过。
先是找了以前跟着老公爷的旧部,这些人自从老公爷死后就一直憋屈着过日子,连子孙也跟着受气。内宅当家的上至老太太下至王熙凤没一个眼里看得见他们,贾赦自己糊涂,贾政也只跟些清客们谈古论今从不理睬,贾琏压根没拿他们当一回事。如今贾赦要用这些人,只给了些许甜头便一个个为贾赦马首是瞻。再拿了自己的帖子到衙门里,翻档案查私产,本来贾赦不过是想断了王氏和老太太的臂膀,不想清查之后发现好些奴才比自己还有钱,果断改变策略,不只要打杀人还要抄家捞一笔,干得更加起劲。
终于,万事俱备,贾赦悍然出手。命令那些上过战场的老头们带着儿子孙子守住府门,自己领着一帮人将奴才们的家一家一家抄过去,那些往日得脸的奴才一个个被麻绳捆住,扔到贾赦外书房门口,绑到条凳上开打,直到打死了事。另开的黑油大门门口站着拿大棒和大刀的老国公亲兵,在这一天的下人们眼里比阎王殿还要可怖。
小一辈的宝玉、迎春、探春、惜春、贾环、贾琮和贾兰都被老太太拘在罩房里,由李纨看顾着。探春坐不住,不住走来走去,“外头人还没抄,自家人倒抄起家来”。宝玉一时说“我就知道那些婆子们都不是好的,活该抄了她们”,一时又说“好好过日子和和美美不好么,这样鸡飞狗跳有个什么意思呢”。余者众人都不说话。倒是迎春,虽然往日里和贾琮见都没见过几面,这会子倒坐到他旁边,见他害怕了便轻声安慰几句。贾环看见,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羡慕之色,看一眼探春,又怨恨的瞪一眼宝玉。贾兰靠在李纨身边,无声的安慰李纨,李纨见儿子这样,绷紧的心松了好些。闹腾吧,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就是闹腾到金銮殿上也跟自己和兰儿没多大关系,没了大爷也就这点好了。
前头邢夫人已经吓瘫了,被抬到老太太那里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老太太先前还想问问她知不知情,见她那样直接将人撂到一边不管。连自己男人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废物!
王夫人一直问老太太怎么办,老太太心烦意乱,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大脸皮厚不怕丢人,他们还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呢。老太太自己也明白,平日里看着是老封君说一不二,其实都是儿孙给面子,如今老大不给面子,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是,还得帮老大遮着掩着。此时此刻婆媳二人都后悔把贾琏夫妻放走,留他们在府里大老爷还有所顾忌,如今才刚走他那里就闹腾开了。
“你们二老爷呢,怎么还没回来?鸳鸯,你再去催催!”
鸳鸯带着哭腔回话:“老太太,大老爷在咱们院门口安了人,出不去。”
老太太气得直骂孽障,扶着王夫人和鸳鸯的手往外走,“我倒要看看有哪个敢拦我!”
在老太太院门口守着的是老公爷当年军中的两个长随和他们的儿孙,两人打仗回来之后就被赖家人挤兑到角落里,老公爷死后更是泯然众人,也就勉强比东府里的焦大处境稍微好那么一丁点。老太太还认得他们,当场掉下泪来,指责道:“你们都是以前跟着老公爷的老人,怎么能随着老大胡闹,败坏老公爷辛苦打下来的家业?如此,百年之后可还有脸面见旧主?”
老人尚且没说话,跟着的后辈们已经冷笑出声,虽没有僭越顶撞主子,不服之心已表达的很清楚明白。鸳鸯脱口而出“大胆!”后头一个小子嗤笑道:“这位姐姐好体面!认真算下来姐姐不过是门子家的姑娘,祖父父亲不过是个看门守房子的,又如何与我祖父战场上为老公爷挡刀拼命的功劳相比?凭什么到如今姐姐穿金戴银比小姐还尊贵,我妹妹却要整日里收马桶刷马桶?凭什么你父亲在金陵跟个老爷似的,连知府老爷都得给他三分情面,我伯父生病因没有好参生生病死?你家哥哥嫂子领着好差事,我们家的人就得没黑没白干活还要受欺负?我大胆?大老爷给我们个活命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大胆?老公爷没了,大老爷是嫡长子,继承家业名正言顺,如今我照大老爷的吩咐办事,我凭什么不大胆?!”鸳鸯被人一句话堵住,再不能言语。
王夫人道:“原来是觉得主子亏待了你们,造反来了!”
那两个老人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叹口气道:“那位就是二太太吧,素日听闻二太太慈善不愧为贵妃亲母,如今一见可见名不副实。老太太也别怪罪咱们,实在是没办法,我们这些人老了不中用了,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难为大老爷还能想起来用一用。既有机会,总要为了儿孙拼一把,挣个前程,不叫他们饿死。再说,大老爷做的事不见得就是败坏家业,依老奴几个看来,这才是兴家之举。这个家终究是大老爷的,不过是几个签了卖身契的奴仆,老太太便是随了大老爷的意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