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信和皱着眉头沉默一晌,侧头看了车外一眼,手指微微往里一缩,到底还是重新坐了回去。
沈倩于是赶紧把外头坐着喝咖啡的琳达跟司机喊进来。
姚信和坐回靠窗的座位,面色还算平和,看了旁边接过咖啡的沈倩一眼,侧过头去,便突然告诉她:“我来的时候顾老师刚刚成功做完了手术。”
沈倩手里的动作一僵,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我妈怎么突然做手术了?什么手术?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姚信和拍拍她的手,低声安抚:“顾老师知道你是个急脾气,特地让我瞒着。肿瘤是良性,手术也很成功,现在请了护工,你的舅姥姥、舅姥爷也在身边照顾,你不要操心。”
沈倩手里的咖啡往旁边一放,还是慌张了起来,前言不搭后语地自言自语道:“你们怎么可以不告诉我,我一个做女儿的,我妈之前还一直陪着我改曲子。”
说完,她又忽然抬起头来,抓着姚信和的胳膊问:“定了晚上的机票没有,哦,不对,今天这么晚飞机已经没有了,那明天的呢,明天的机票定了没有,你怎么在这里?”
姚信和看着沈倩慌乱的神色,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说到:“我已经让人订好了,明天七点半。我这次过来,一是为了接你,二也是为了给顾老师找一个这边的疗养师,人是我妈推荐的,说她在女性调理这方面资历不错。”
沈倩听罢拍拍自己的脸蛋,抓住姚信和的手掌,整个人往他胸前一撞,低着脑袋不说话了。
疗养师艾米.孙是美国老一代华人,年轻时跟着父母移民过来,家里长辈都是中医,她继承了父亲衣钵,后来年纪大了一些,对食疗产生兴趣,就从事起了私人疗养师的工作,给美国不少高官、世家名人都服务过。
前几年,艾米.孙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自己承包了个农场享受生活,这一次她能被姚信和请到中国去,说起来还是看在了早些年白迎蕊的面子上。
当天晚上回去,沈倩立马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行李,她在美国这边待了一个星期,自己和姚信和的东西没买,光给闺女儿子买了,满满两大箱子,全是孩子用的东西。
沈倩平时不像一些世家夫人小姐,到了假期就爱全世界购物,她的物欲不强,或许是因为姚信和太忙了,平时他能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沈倩得了空,就喜欢跟他腻在一起,就算不说话,两夫妻坐在一起,各做各的事,她也觉得舒坦。
第二天,沈倩起了个大早,提前半小时上了飞机,飞机落地北城的时间正好是早上八点。
一行人没有回家,上了车就径直往顾兰青住的医院里赶。
沈倩急匆匆的过去,没想刚到顾兰青的病房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她舅姥姥拿着块帕子过来,伸手就把她拦住了,指了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小声告诉她:“你爸爸来了,让他们两个人单独说会儿话吧,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和你姥爷炖了鸡汤,你来喝点。”
沈倩本来一腔急切,如今听说沈和平过来,倒是心情平复了一些,听见她舅姥姥的话,点头答了声好,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那头的病房,肚子“咕噜”一响,扭头去了旁边的房间里。
顾兰青这会儿心情其实还不错。
她起床没一会儿就已经吃过了早饭,正等着医生过来做每日的检查。
顾兰青这次手术做得突然,但病根其实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早些年,她生下沈行检那会儿得了抑郁症,吃的不少药都有副作用,那些东西在体内偷偷流窜十几年,如今年纪上来,偶尔熬一熬夜,或是想多了事,一个没注意,就爆发了出来。
沈和平大年初三回的部队,如今听说顾兰青手术,立马又请假回了北城。
他坐在病床边上给她削苹果,低着脑袋也不说话,只是拿着刀的右手略微有一些颤抖,苹果新鲜的一层果皮被他削得厚大且难看。
顾兰青看着他暴遣天物的动作,便开口说了句:“行了,你哪里会削苹果,放着吧,别祸害东西了。”
沈和平没有吭声,他有些自我厌恶地握紧了手里的水果刀,他不相信自己这一双牲口似的手能握得了枪,能杀得了敌人,可就是没法体面的给老婆削一个苹果。
所以他气性起来,手上力气越发加深了一些,最后着力不当,一个不小心,干脆把好好一根手指给划了一道血口。
沈和平平时粗糙惯了,这点伤口一般是往嘴里含上两口就算了事。
但顾兰青不一样,她日子一向过得精细,见状脸色一变,连忙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日常备用的药用创口贴,没好气地抓着沈和平的手,低头给他贴上去。
沈和平顺势往她身边靠了一靠,垂着脑袋看她这会儿低头给自己包创口贴的样子,低声说到:“咱们年轻那会儿你也这样,一边嫌弃我粗糙,嫌弃我不省心,一边又偷偷给我上药。”
顾兰青手里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把人往旁边一推,有些生气地回答:“你还要不要脸,我是担心被圆圆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这个爹了。”
沈和平不反驳她,只是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座位,看着顾兰青此时苍白的脸蛋。
她今天难得没有像过去一样画着精致淡雅的妆,眼角一条一条的纹路显现出来,越发像极了她几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沈和平时的样子。
沈和平于是重新低下头去,脖子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瞬,沉着嗓子开口:“圆圆才不会,咱姑娘被你教育得好,一向通情达理。”
说完,他又深吸一口气,望着自己手指上粉红色滑稽可笑的创可贴,继续说到:“兰青,你说你把咱闺女、女婿教育那么好,什么话都能摊开了说,可怎么到了自个儿身上,你就什么都不说了呢。”
顾兰青“哼”上一声,侧头望向窗外不看身旁的沈和平:“我说什么,几十年了,你要我说什么?”
沈和平手里的拳头握紧,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望着顾兰青开口:“说什么?说你想吃我削的苹果,说你想让我假期回来,说你压根不想生小检。顾兰青,我是不是个好东西,我是不懂得体贴老婆,但只要你告诉我,你只要告诉我你想要的,我断了手也会给你削出来一个苹果来,我翻着墙也会跑回来看你,我就算把自己弄残了也不会让你生下小检。”
说着说着,他眼睛难得红了起来,他望着顾兰青,咬牙切齿道:“但你从来不告诉我,你看着我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生来就不是个东西,你不告诉我,我就还会继续理所当然的当个畜生,现在你变成这样,我他妈连个畜生都当不成了。”
沈和平是十分隐忍的性子,上一次他哭,还是十几年前失去战友的时候。
顾兰青听见沈和平话里的抖动,侧过头来,有些意外的将手指往里握了一握,脑袋也微微地垂下来,轻声说到:“沈和平,你别这样,都不像你了。咱两其实也没谁对谁错,只能说,一开始我们就不合适,第一次睡觉的时候,你不就是图着我的模样吗。我以前也没跟人谈过恋爱,也没结过婚,所以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但我不是没试过,我大学毕业那年想让你来看我的毕业典礼,圆圆三岁那会儿突然发高烧,我都跟你说了,但你没有回来,所以后来我为什么还要说呢。我知道你工作忙,这些事儿现在看起来其实也都挺小的,不值当还拿出来翻来复起的提,但我既然记得,就不能当它没发生过。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了,孩子们都大了,你也别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没必要,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咱们各自好好的过。”
沈和平低着脑袋往向地面,手指微微蜷缩起来,他其实想要告诉顾兰青,他当初和她睡觉并不是图她的模样。
他图的,是她身上那股子泼辣的劲儿,是她说话时漫不经心的态度,是她拉起琴来不问世事的性子。
但他说不出口,他没法儿在顾兰青病了这么多年之后,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爱她。
他怕自己说的多了,连真话都变得滑稽。
顾兰青于是重新在病床上躺了下来,她侧过身子,望着沈和平脸上低落的神情,想到他今天其实是特地请假过来看望自己的,轻叹一声,便只能开口,缓和起了病房里的气氛来:“我听说上头的人挺看重你的,明年又要升了?我上次遇着杨伯伯,他说他的闺女还喜欢你,要我说啊,比起那个彭茉莉,还有之前的刘丽萍,杨伯伯家里这个丫头,算是最不错的。”
沈和平自打跟顾兰青离婚,身边的莺莺燕燕就没少打他的主意,也怪他年轻时风头太盛,以至于外人得了他离婚的消息,个个跃跃欲试。
早些年老太太身边放着个刘丽萍在家,他还能回避回避,如今刘丽萍被送走,他眼看着升迁在即,怕是又要被这些破事给烦上,于是他甩了一把胳膊,脸色不悦地说到:“胡说,杨老头儿的闺女跟咱圆圆一个年纪,我多看她一眼,那都是在犯罪。”
顾兰青听见沈和平的话,轻笑一声出来,她眨了眨眼睛,张嘴打趣道:“但人小姑娘一门心思看上你了,爱情又不分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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