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哄 (碧鹿)

　　翻到试卷背面的应用大题，抿紧的嘴唇，在顷刻间松开，猝然笑出来。
　　监考老师看来，她连忙低下头。
　　视线又落在那道大题上，季桃的嘴角，不可避免地越翘越高。
　　考了。
　　真的考了。
　　她到现在还能想起，林愿在督促她要会这道题时的表情，郑重，温柔的。
　　“一定要会，知道了吗？”
　　她会！
　　为了避免思路跑走，季桃干脆先做起了这道题。
　　考场里很安静，一时间，只能听到沙沙的写字声。
　　监考老师往窗外转了个眼，再看回来，乌压压的一片脑袋中，有个左顾右盼的，格外显眼。
　　“季桃，”他较为委婉地提醒，“好好答题，不要东张西望。”
　　“哦。”季桃垂眼，巡视了一圈确实没看到人，脚下一踢，把不知道怎么就滚到她脚下的小纸团，踢向了空旷无人的地方。
　　监考老师的视线落在一旁，没再看季桃，却看到了悠悠滚来的小纸团。
　　“谁！”
　　气势如虹的吼声霎时响彻教室。
　　季桃的身子瑟缩了下，抿抿唇，举起了手。
　　“老师，是我。”
　　“啊……那没事了。”
　　刹那间，教室恢复了安静。
　　上午考试过程中的这个小插曲，季桃没怎么放在心上，中午用完餐过后，短暂的休息时间，她偶然听到了一瞬的议论，拿出手机打开学校论坛，才知道因为这个小插曲，她在学校已经是红上加红。
　　黑里透红。
　　季桃作弊，监考老师包庇，有背景就是好……
　　诸如此类的标题，不能再显眼了。
　　季桃抬眸，望着坐在她的前桌，风轻云淡到仿佛隔绝了俗世的人，慢慢转过手机。
　　“你看……”
　　话里不无委屈。
　　林愿抬眸望了一眼，削铅笔的动作稍顿。
　　继而重新握好小刀，目不斜视道：“别管这些。”
　　“我没作弊。”
　　季桃认真强调。
　　“知道。”林愿垂眼答。
　　季桃默然无语。
　　风言风语传得再开，其实和她都没关系。
　　她一点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是——
　　他的看法。
　　-
　　期中考完，成绩出来。
　　季桃的名字第一次上了布告栏，且不是末流。
　　路过布告栏，季桃能看见前前后后，不少低了头的男生女生，都在和身边的人小声议论。
　　不用走近，也能猜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别在乎这些，很快就没了。”
　　路游月路过她的身侧，小声地说。
　　“好。”季桃挽上她的胳膊，一同前往礼堂。
　　明华高中在大考小考过后，总会召开表彰和总结大会，这已经成为了惯例。
　　一路上的人流颇多，见到她们，无一例外都是避开。
　　大礼堂是典型的欧式建筑，尖塔高耸，外观气派而又雄伟，犹如教堂。
　　高一的学生在最前排，按班级坐，季桃和路游月不得不分开。
　　她看了眼两旁的女生，尽管在一个教室已经相处久了，可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
　　她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副折叠好的小熊眼罩，摊开，箍在脑袋上戴好，再舒舒服服靠在座椅上。
　　人声鼎沸也好，安静如鸡也好，都跟她季桃无关。
　　女孩靠在椅子上闭目眼神，正值入场期间，最喧闹的时刻，有人左顾右盼过后，禁不住掏出手机，边笑着，边偷拍下她的睡颜。
　　发在论坛上，匿了名，谁也不知道。
　　“啧，厉害……”
　　盛溪路过一个偷拍的人面前，瞥了一眼。
　　待人回头，轻轻笑着：“这偷拍技术，以后不当狗仔可惜了。”
　　“班长……”男生讪讪，无趣地收起了手机。
　　盛溪走到季桃身边，对旁边目瞪口呆的女生微笑示意：“换个位置？”
　　女生喃喃：“班长，这是女生的席——”
　　“我知道，”盛溪掏出一瓶牛奶，“但我同桌安静，我习惯了。”
　　女生也不说什么了，其实心里巴不得有人来换位置，赶紧接了牛奶，甜滋滋道过谢，筹谋着继续换位置去了。
　　盛溪坐下，目光落在皙白肤色上的卡通创可贴上。
　　他用手背，推搡了季桃一下。
　　等人拉下眼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再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沓缩小版塔罗牌。
　　季桃眨了两下眼睛。
　　塔罗牌好像是在她不上晚自习的期间，在学校里开始盛行，爱学习的人也玩？
　　“抽一张。”
　　盛溪示意她。
　　季桃随便选了一张。
　　翻开，是两个裸.体小人相互对望。
　　“恋人正位，”盛溪抽回这张牌，缓声解读，“你的爱情要来了。”
　　季桃：“这么简单？”
　　“嗯，”盛溪说，“就是这么简单。”
　　“……”季桃翻了个白眼，“但是我早有爱情了，谢谢。”
　　“……”盛溪摊出手，“盛惠一百元，谢谢。”
　　“？”
　　季桃心不甘情不愿，掏出手机转了账，没一会，就看到盛溪起身，换位置换到了路游月身边。
　　睡觉的兴致全被打乱，她收起眼罩，瞥向了台上。
　　几分钟后，帷幕拉开。
　　校长一脸和蔼地站在正中央，西装革履包裹着他胖胖的身躯，拿起话筒，开始了激动昂扬的致辞。
　　刚过中午，台下的人大多昏昏欲睡。
　　只有致辞结束，轮到给本次成绩进步的学生颁奖，才逐渐有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都睁大了眼睛，郑重盯着台上。
　　每念到一个人，台下都会响起成片掌声。
　　逐渐的，到了最后时刻。
　　“高一A班，季桃。”
　　这个名字一被念出，之前还有悄声议论的台下，霎时间鸦雀无声。
　　“干什么呢，这是……”
　　校长见势不对，及时救场，笑呵呵的。
　　“是季桃同学的进步太大，吓到你们都忘记鼓掌了？”
　　噼里啪啦，陆续的，才响起了掌声。
　　季桃上台领奖时，头不自觉垂下，咬紧了唇。
　　这进步奖，不如不要给她发。
　　怪丢脸的。
　　下台时，她在高二的席位上巡视了一圈。
　　她的视力很好，林愿长相又出众，如果仔细找，哪怕人再多，也是找得到的。
　　但没有他。
　　找遍了，也没他。
　　莫名的，虽然有失落情绪，但心里的难堪，也尽数消失。
　　别人的目光，她不会在乎。
　　季桃挺直腰杆，打了个哈欠走向自己的座位，掏出眼罩，继续戴上。
　　周边的窃窃私语，逐渐从进步奖，转移到了学生会长上。
　　“隔了好久了吧，终于又能看到了，真好……”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到了。”
　　“嘁，她睡觉呢，怕什么？”
　　……
　　几个女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季桃的耳朵里。
　　一开始，她没打算对号入座。
　　听到睡觉两个字，迟疑地摘下眼罩，前后，左右，望了一圈。
　　没人睡觉。
　　那几个女生的声音顿止，目光躲闪。
　　所以，就是她？
　　台上，校长已经念完了有请学生会长做最后的总结。
　　粲然的舞台灯光下，西装勾勒出少年清隽挺拔的身材，领带端正，神情温和，从舞台一侧阔步上台，步伐从容，像是经过精密计算，每步相差无几。
　　他转过脸，漂亮勾人的五官，似被隐在光影中。
　　季桃的呼吸一滞。
　　学校里没人和她说过。
　　林愿也没和她提过。
　　所以她从来不知道。
　　原来学生会长，就是林愿。
　　在公路上咬着烟嘴，眉眼张扬而肆意，神情散漫的少年，和现在仿佛不是一个人。
　　他站在台上，身形笔挺，拿起话筒，望见台下时，神情偏淡漠。
　　“各位老师同学们，下午好。”
　　“我是新一届连任的学生会会长，林愿。”
　　声音经由音响的处理，更多几分磁性，传进耳里，低醇又清冷，和平常截然不同。
　　季桃的手默默地，摸上脸颊，撕掉了那块创可贴。
　　他没有贴。
　　她一个人在人群中，就成了异类。
　　所有的人望着台上，皆是目不转睛。
　　只有一人，躁动不安着，想提前离场。
　　林愿念完最基本的演讲稿，被一旁的校长问道，学生会最近有没有准备企划，能够督促学生们的学习和进步。
　　这是排练好的一环，从前到现在，再熟悉不过。
　　林愿重新将话筒凑近唇畔，噙上浅笑：“有。”
　　“是什么呢？”
　　“学生会将会严加管理学校论坛，除了设置发帖及评论权限，更会通过IP侦查手段，对每一位造谣及恶意中伤者追责，从而减少学校目前盛行的人云亦云的跟风现象。”
　　台下一片轰然。
　　校长望着林愿的神情，霎时间成了难以置信。
　　这明显不是排练好的桥段。
　　季桃坐立难安的姿态，在一瞬间，平复下来。
　　她看到台上的少年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直视台下，重新淡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