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软糯地喊着:“亚松哥。”
孟亚松那边沉默着,一时半会儿没开口回话。
棠宁眉头微蹙,口吻关切道:“亚松哥,小叔叔他怎么不直接跟我打电话?”
“对不起——”孟亚松闭着眼睛,喉头滚动,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她脸上的表情一僵,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连忙问道:“亚松哥,你在说什么啊?”
然而孟亚松什么都没说,只是单调地重复着这个词儿。
棠宁背脊僵着,捏着手机的指尖都在颤。
泪水逐渐盈满眼眶,她忍着泛红的眼眶,视线全然模糊,话音在哽咽中断断续续的:“亚松哥,你别吓我······”
孟亚松竭力让嗓音镇定下来,一股脑交待说:“程队他······被当地的不明份子劫持了,至今生死未卜。”
事实说出来后,孟亚松又后悔了。
他不该这样的,说出来会让程怀恕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儿。
棠宁垂下眼睫,声音破碎,一字一顿地说:“那还是有生还机会的。”
她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痕,话音格外坚定:“亚松哥,我会等他回来的。”
小姑娘的脖颈上还挂着条红绳,上面的平安符温润,昭示着等待的人共同的心愿。
棠宁想,他永远是信守承诺、所向披靡的程怀恕。
不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一定知道她在等他,等他平平安安回来,等他践行自己的诺言。
一定。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江城的春天乍暖还寒,经历了一周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后,终于迎来了开晴的时日。
满城柳絮飞舞,飘摇在暖融的阳光下。
从舞团出来后,行走在人行道上,棠宁还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应该是对柳絮过敏。
按照既定的路线来到他的公寓后,棠宁照例给那盆盆栽浇水。
阳光盈盈,照耀在盆栽的嫩苗上,像是跟这春日一样,焕发着勃勃生机。
她亦然沐浴在这春日的暖阳下,浑身如同镀了一层金光,眼睫齐刷刷的,跟金色的小扇似的。
棠宁弯了弯唇,流露出一抹苦笑。
她想,凛冬已过,连盆栽都发芽了,程怀恕也快回来了吧。
坐在公寓的沙发上,棠宁又把那本相册拿出来翻,回顾这他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翻到最后一页,棠宁才发觉这张照片正是她跟程怀恕在程家别墅除夕夜合照的那一张。
上一回她都没有翻完,只是在知道是那天是程怀恕生日后,就急不可耐地想给他过生日。
曾经她以为丢掉的幻想,原来是换了种方式被他妥善安放。
棠宁咽了咽口水,合上相册,微微阖眼,如同咽下去一口包着玻璃渣的糖。
以至于听到门铃声响,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是程怀恕回来了吗?
她手脚无措,趿着拖鞋就去打开大门,神色里充斥着满满的希冀和期盼。
然而希望在开门的一瞬间落空。
空降旅里的新兵过来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棠宁双手接过,目光瞥到上面的标题时,才知道自己收到一封程怀恕写的遗书。
作为中国特种兵,他们每一次的任务都是在刀尖上嗜血。
空降旅突击队里全员都写过一封绝密遗书。
新兵为难地开口道:“临走前,程少校说如果他半个月还没回来,就让我把这封信交到你手里。”
“我不看……”棠宁目光呆滞了一瞬,擦拭着掉下来的几滴泪珠。
她泪光泛泛,却动作利索地将所谓的遗书折叠起来,随后将之揣在口袋里。
程怀恕还没回来,又不是确定牺牲了。
这封遗书看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棠宁整理好思绪,满脸倔强,冲着新兵示意说:“我相信,程怀恕一定还活着。”
她没有理由不去相信无所不能的程怀恕。
新兵脱帽致以歉意,口吻平静下暗藏着悲恸的汹涌:“对不起……目前没收到任何有关于程少校的消息。”
军机回国后,参谋长立刻派遣一支精锐部队前往A国搜寻程怀恕的下落。
但是在数天的寻找,并未得知任何有关程怀恕的线索。
两国边境现在又是交战状态,情况复杂,要想在人生地不熟的位置找到本国军人成为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棠宁跟没听见新兵交待的那句话一样,重复喃喃道:“他会活着的······”
这话被风声吹散,最后不知道是说给对面的新兵听,还是说给自己的。
现在的棠宁如同站在涨潮的岸边,绝望像海水铺天盖地席卷过来。
再往前一步,她就会站在礁石上,被滔天的浪卷入海底。
可只要没找到尸骨,棠宁觉得自己就没有放弃心中信念的可能。
还没等到程怀恕回来,她不能脆弱到自己先倒下。
当然,棠宁不知道的是,在战争国地带,很多下落不明的人是连尸骨都找不到的。
等新兵走后,她手指颤抖着拨过去一个电话,抱歉地说:“团长吗?对不起,明天的比赛我可能去不了……”
随后,她抱着膝盖,埋头痛苦起来。
积累了太久的情绪在收到他遗书的片刻全然释放出来。
窗外,暮色迟迟,夕阳如残血。
直到最后,棠宁哭得没了力气,瘫软在床上,根本不想睁眼去应付这个世界。
意识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是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
拿过来一看,还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棠宁张合着唇,嗓音嘶哑地勉强说:“喂,你好。”
电话那头问道:“请问,是棠宁小姐吗?”
她没说话,静静等待着后文。
护士解释说:“我们医院收治了一个病人,他口袋里写了您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您是他的家属吗?”
片刻间,她心潮澎湃,心头如同撞钟般,重重一响。
绝望的黑夜里,黎明的光线破晓而出。
像是上天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是程怀恕吗?
是他回来了吗?
千万般疑惑聚集在心头。
棠宁顾不得更多,急匆匆下床穿上鞋子,另一边的手拿着电话,气喘吁吁地说:“我马上过来。”
过于激动,她下楼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没问地址,补充道:“请问你们医院的地址在哪儿?”
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棠宁的声线拖曳着哭腔:“师傅,去第九人民医院。”
下车后,她几乎是飞奔到的前台,脚步虚浮,可一刻都不想停留。
棠宁跟前台的护士确认道:“这边病房的病人是叫程怀恕吗?”
护士点点头,对她扬起一抹礼貌的笑容:“是的,您是他的家属吗?”
她忙不迭肯定说:“是。”
拧下病房门把手,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分外忐忑。
窗外明月当空,正是圆月时刻,跟玉盘似的,晕染着皎洁的光辉。
病房内,灯光明亮得刺目。
程怀恕坐在床沿,病号服松松垮垮穿在他身后,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好,气质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光影轮转下,人影的轮廓逐渐明晰。
他眉眼清隽,手压着后颈,视线垂下。
是真的。
程怀恕真的活着回来了。
棠宁的心情溢于言表,悲喜交加之余,又愣在原地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瘦了。
除了一身的风尘仆仆,还不知道这半个月里程怀恕又经历了怎样常人不能受的苦楚。
是了,没人知道,那半个月他遭遇了什么。
被劫持到他们的窝点后,那群人试图让他留下来做雇佣兵。
当地的武/装/分子给他取出肩胛骨里的子弹,但同时又将他关在地下室,派人严加看管。
靠着仅存的信念,听着完全不熟悉的语言,那半个月,程怀恕就是随时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下,但一直坚守着中国军人的铮铮铁骨。
在双方交战时,他冒着战火,趁看管的人不备及时逃脱,随后联系上当地的大使馆。
这才有了回国后有专机护送他直接转到江城第九医院。
棠宁靠在病房的门后,一点一点平复着心情。
程怀恕目光深邃,像是穿越过漫长的时间看向她眼底,声线温沉如水:“过来。”
她看着他的身影被光线笼罩着,脸上的神情风轻云淡的。
可谁都知道,这半个月,找不到任何下落的情况下,他从来不像表面上展现的那么轻松。
小姑娘的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像是断线的珠子,急骤地敲落在他心头。
棠宁挪着步子,终于来到程怀恕跟前站定。
病号服下,依稀可见的是程怀恕的右侧肩膀包裹着纱布,那里曾是中弹的位置。
程怀恕掐着她的腰际,一把把人圈到怀里,掂量了份量,微微叹息道:“瘦了,又没好好吃饭。”
这半个月,她哪儿能吃得下饭?
棠宁小心翼翼勾住他脖颈,在不触及他伤口的情况下,同样给予了他一个温暖热烈的回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