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 (西澄布丁)

　　她说的是实话，第一眼见到温窈窈时是在开学报到，师范大学一向不缺美女，但温窈窈依然漂亮得夺目，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仿佛会发光，一张美得妖艳的脸看着就不好惹，肩颈笔直，眉骨高挺，尤其一双黑如墨玉的眼眸，因着略显尖锐的弧度魅惑天成，与人对视时仿佛在勾魂，冷淡下来时又给人难以接近的侵略，与大众意义上喜欢的清纯初恋脸完全不同。
　　“可后来，和你熟了，我才知道，你哪里娇气啊，根本就是个女汉子，看到我挤不进电梯，箱子也拎不动，直接帮我拎起来走楼梯，一口气上到八楼，妈呀，我还是头次见这么生猛的美女。”
　　温窈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回事。
　　她笑起来时，眼眸弯成了月牙，露出洁白整齐的皓齿，这才叫人抽丝剥茧般地发现她骨子里的软萌，意识到她就是个杨孟凡说的毫无美女包袱的怪力女孩。
　　“别的漂亮小姐姐都特有身为美女的自觉，提不动了就找学长帮忙，你呀，不仅不找他们，连他们主动追着你帮忙都不让，太给我们女生长脸了。”杨孟凡打了个酒嗝，“我算是明白了，看着婊气冲天的不一定真的婊，说不定还特直，长得跟小白莲似的才有可能是真的婊，此处实名制diss我师妹，茶艺的技术炉火纯青，每次遇到什么不想干的事儿，和旁边的男生一撒娇，立马就有人替她干了。”
　　肖潇问：“是不是那个曲菲菲？”
　　杨孟凡点头。
　　温窈窈听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想半天，终于记起来之前在一次活动上见过，随口道：“她是不是咱班长的女朋友？”
　　“啊哈？咱师大的香饽饽校草什么时候被恋爱了？他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呀。”这下子换肖潇她们惊讶了，“校草要知道他白暗恋了你这么多年，一定哭晕在厕所。”
　　温窈窈以为大家又在拿自己说笑，无奈地看她们一眼，解释：“那估计是我记错了，我记得之前有次活动，好像有个叫什么菲菲的，和我说她是班长的女朋友。”
　　“要是这么说，那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了。”杨孟凡翻了个不屑的大白眼，“曲菲菲处处都想和你比，但又处处比不过你，自然是想在这件事上扳回一城。她追李昀川追了这么久，还想舆论造势把生米煮成熟饭啊？啧，你俩人，真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李昀川长得不错，家境也好，燕华本地人，众所周知师范大学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孩子堪比大熊猫一样珍贵，李昀川这样优质的自然是许多女生爱慕的对象，加上他性格也沉稳，俨然误入女儿国的唐僧，曲菲菲从进校开始就瞄上了他，明知李昀川喜欢的是温窈窈，但还大张旗鼓地当着温窈窈的面宣称自己是他女朋友，这也就是欺负温窈窈一心专注学业且对感情一事无比迟钝罢了。
　　温窈窈却对这人拿她当竞争对手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没记住，这会儿听几人义愤填膺地举了很多例子，虽然心里根本不在意，但依然分外感动，奈何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借着碰杯的机会，温柔地抱抱大家。
　　“我刚还想说是表白被拒更可怜，还是揣着一丝希望默默守护更可怜。”肖潇打趣，“原来这两种还不是最可怜的，最可怜的当属还没告白就被误判了死刑，惨还是咱们的校草惨呀。”
　　温窈窈快被舍友们对她的盲目吹捧弄得无力招架了：“我俩真没有关系，你们别乱传，影响班长找女朋友。”
　　“哈哈哈哈校草巴不得被影响呢。”几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温窈窈表情认真，立马配合道，“好的好的坚决不乱传，杜绝谣言，从我做起。”
　　入夜，温窈窈晕晕乎乎地爬上床，睡着之前，脑海里浮现出一双好看的眼，冷如琉璃——这双眼，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没想起来，昏沉沉的酒意夹杂着瞌睡已把她拽入梦。
　　梦里一片彩色。
　　“......深深。”那天的六一晚会主持得很成功，谢幕以后，她无意中听到老师说他明天就要转学，立刻挣开爸妈，去找他。
　　长廊里，他独自一人坐在楼梯上，暗下来的光打在他还没换的黑色小礼服，莫名有些孤寂。
　　听到她的脚步，他抬起头，一张总故作老成的脸依然没什么情绪，清冷好看：“怎么了？”
　　“我听老师说你要走了，真的吗？”她小心翼翼地蹲在他旁边，“去哪儿啊？很远很远吗？
　　“嗯。”
　　“那，你还会回来吗？”她期待地看着他，不想失去这个好不容易才亲近起来的小伙伴。
　　沉默了一瞬，“不会了。”
　　她失落地垂下眼，看到自己的眼泪落在蓬蓬裙上，很轻地，浸没进去：“那，你有了新的小伙伴，也不要忘了我。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空气安静下来，鱼鳞般的月光落在他们脚下，映出小小的黑色的人影，她没抬头，所以也无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第一次经历真正离别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这种从未有过的难受弄爆炸了。
　　然后，她听到他“嗯”了一声。
　　她破涕为笑，扬起的脸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泪珠。
　　他起身掏兜，似乎想找纸给她，没找到，于是有些嫌弃地把衣袖放到她眼前：“别哭了，会很丑。”
　　她乖乖地点点头，在他衣袖上蹭干眼泪，没等他收回，牵住。
　　软乎乎的小肉手揪住了与她大小相差无几却很细的指关节——这次他没有拒绝。
　　“我们拉勾。”她很认真地勾住他的小拇指，“这样才算说到做到。”
　　小孩子的世界，拉过勾的承诺，就是一辈子。
　　拉过勾，像是吃了定心丸，她心底的阴霾暂时被驱散，拉着他坐下：“今天的事，我还没和你说谢谢。”
　　“不用。”
　　“那也得说谢谢。”她对上他一双清冷的眼，郑重其事，“深深，谢谢你。”
　　许久，“嗯。”
　　嘴角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还有一件事。”她鼓足勇气，小小声地开口，“上次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
　　还没说完，被他那双清如泉水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立刻像漏了气的气球，一点点地随着耷拉下的小脑袋跑到了九霄云外：“我、我不是故意抢你衣服的，我有原因......只是我不能说......”
　　“我知道。”他打断她，似乎并不意外。
　　“啊......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她气鼓鼓地抬起眼，“是不是小美告诉你的？坏蛋，我再也不要和她做朋友了。”
　　他没承认，视线看向远处，嗓音很轻：“我该走了。”
　　“现在就要走了吗？”她急忙起身，看到远处站着一个经常来接他的熟面孔奶奶，突然意识到，别的小朋友都是爸妈来陪着参加学校活动，可她从未见过他的爸妈，一次都没有。
　　月光跟随着他的脚步，在他小大人似的背影后落下孤单的影子，即将走远。
　　“深深！”她大声喊他，边喊边往他那里跑，奈何被找她的爸爸抱了起来，只好双手握成喇叭，放到嘴边，“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一定要记得我，在下次见面之前，我也一定一定会一直记得你。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呼喊，也许是心有灵犀，已经快要走出大门的他倏地停下脚，转身看着她，来来往往的大人们在他们之间横亘成一条巨大的鸿沟，他无法过来，她也无法过去，于是只好远远地看着彼此。
　　她看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笑容，无声回她：不会忘的。
　　月光轰然破碎。
　　那双好看的眼，变成了一个英俊又危险的男人，冷淡地看着她：“你这么喜欢跟着我，是对我有兴趣，还是对我能给你的工作有兴趣？”
　　温窈窈从梦中惊醒了。
　　光怪陆离的一切瞬间消退，只余下最后两组镜头，一个是模糊不清的小男孩，一个是昨天晚上刚刚见过的男人。
　　她抓狂地揪揪头发，把男人从脑海赶走，回想刚才的梦。
　　依旧模糊，遥远如尘埃的片段仿佛镜中花水中月，轻轻一碰，就散了个支离破碎，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终于记起来了这场约定——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因为喜欢小孩子才想当幼师，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还藏着一个承诺。
　　那些反复在她梦中出现的片段，不是梦，是被她遗忘的真实记忆。
　　这么多年，你在其他地方，过得还好吗？一直没能再见到你，真的非常，遗憾......
　　温窈窈怔怔地靠着墙，盯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
　　“嗡——嗡——”手机忽亮。
　　她倏然回神，点进微信，看到是李昀川发来的聚餐地址【木森，晚上七点】，然后，彻底清醒了。
　　木森.......好贵好贵啊，就算AA也得花小一千，一千块钱买一场可能没什么价值的校友聚会，她还不如花时间多听几场就业讲座，起码是免费的。
　　一阵肉痛的温窈窈正想找个理由拒绝，屏幕上又弹进几条新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