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音乐调成了最舒缓的浅吟哼唱,没歌词,女声如泣如诉,听起来特伤感。
李晋在桌下踹了对面的寸头青年一脚,“搞什么,把歌换了。”
“别啊,挺好听的。”邵忠喝得有点晕,神志尚清楚,可思考能力明显下降,他托着腮帮子,另一手仍然不忘给容淮倒酒,“要我说呢,其实淮爹也没输。”
他打个酒嗝,转向李晋:“虽然校花跟别人跑了,但是至少打赢了,男人的尊严还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个几把。
李晋恨不能把这二缺的嘴堵上。
心心念念的姑娘选了情敌,面子里子都丢尽,谈什么狗屁尊严。
更何况,也不算打赢。
那假洋鬼子比想象中能耐,后边摔了下,也不知是不是苦肉计。
容淮自始至终没开口,纤长指尖捏着酒杯。灯光下手背泛红,无名指骨节那里依然有些突兀,他扫一眼,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晋兀自发牢骚:“一点皮外伤,娘们唧唧的,还看急诊,笑死人。”
“就是。”邵忠早听完了全过程,仔细揪着漏洞补刀:“淮爹手脱臼都没吭一声,他就被八角笼擦到而已,八班那妞就急着送他去医院,什么意思啊。”
李晋:“……”
操,真是会在伤口上撒盐。
他听不下去,摁着邵忠的头,半强迫地哄骗:“闭嘴吧,困了你就早点睡。”
邵忠挣扎一会儿,那根苦撑的弦终于断了,咕哝着趴在了桌面上。
世界清净了。
李晋没敢打扰,只默默喝酒。
容淮垂着眼睫,一动未动,桌上装饰用的烛台里火焰跳跃,他盯着久了,有些刺眼,眼前画面便模模糊糊。
酒意带着麻痹神经的微醺,茫然间,像是又回到了过去。
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他背弃一切信仰,做了亡命之徒,有今朝没明日,活在地狱里。那阵子他打三份工,晚上和魔鬼做交易,白天便在学校披着皮囊浑浑噩噩。
不知何时起,遇见她的频率高了些。
小姑娘喜欢扎双马尾,衬衣扎在校服裙里,笑容常挂唇边,酒窝很深。被男生讨论时会不自觉扬着秀气的下颔,像朵骄矜又纯情的蔷薇。
他没太多印象,亦无兴趣,只是没料到,她居然胆大包天到玩跟踪。
一开始偷偷摸摸,后边就光明正大来更衣室蹲他,只是每回都很害怕,不敢看过程,就抱着书包缩在角落祈祷。
傻子一样。
他伤的重了哭,伤的轻了也哭,甚至毫发无伤时都会红眼圈。
有时候也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料理过来,难以下咽,他皱着眉,听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表功:
“我花了好久的时间熬汤。”
“你是本小姐此生唯一愿意亲自下厨的对象。”
“高不高兴?”
容淮是真没那个时间和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纠缠不清,她那点儿心思也掩不住,说过几句狠话,要搁寻常妹子早就萌生退意。
偏她不依不饶。
小姑娘甚至还能翻出银行卡,睫毛轻颤,红着脸,语调却一本正经:“容同学,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如果你缺钱,我可以养你。”
我养你这三个字,就挺离谱的,简直幼稚到无可救药。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真会鬼迷心窍,像个阴暗自私的掠夺者,控制不住地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
烛火燃至底部线芯,噼啪声响倏然打断思绪。
容淮从回忆里抽离,烛台里微弱的火光仍在挣扎,他看了会儿,将杯口覆在上头。空气隔绝,那点光明很快被熄灭。
半晌,李晋开口:“淮哥,差不多了?”
容淮嗯了声:“走吧。”买完单,他右手架起已然睡熟的醉鬼,交给候在一旁的服务生。
最后一间包厢被改成了老板休息室,邵忠吃喝拉撒连同睡觉都在酒吧里,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须臾,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因为喝酒的缘故,不方便开车,这个点也不好叫代驾,只能选择打车。
临近春节,临城的出租车没几辆,街边站了良久,才等来一辆空车。
李晋知道自己和大佬住得南辕北辙,同车的话未免太过浪费时间,他想都没想,帮忙拉开车门:“淮哥,你先……”
“别屁话了。”容淮没动,嗤笑:“滚上去。”
李晋:“……”
司机不耐,探出头来:“两个大老爷们的,别拖拖拉拉了,到底走不走啊?”
李晋没辙,只得进去。
车门阖上,油门一催,很快往前驶去。
他始终放心不下,转过身子,视线越过后边的挡风玻璃,搜寻那个身影。
男人没再等车,插着兜,走在冬夜的路上,脚步不紧不慢。路灯将他背影拉得孤寂又清冷,两边高楼漆黑,他独自一人漫步街头,像是被整个城市遗忘。
李晋重新靠回椅背,沉沉叹口气。
***
这一晚,容淮天明方入睡,罕见地陷入梦境里。
一会儿是少女含羞带怯投入他怀里的画面,一会儿是她拿着汤勺强行要喂他吃饭的情景,一会儿又是她被他抱在腿上眼尾泛红的旖旎片段。
断断续续,没什么逻辑。
醒来后,记得最清晰的,竟然就是那句【你是本小姐此生唯一愿意亲自下厨的对象】。
兴许是这话的魔力太大。
才会叫他在一整个白天之后,目睹她拎着饭盒走近病房时,仍然压不住那股子戾气。
那些原本隐藏的卑鄙想法,在这一刻,如冰川之下汹涌的暗流,随着地壳扭转不断冲击冰面,渐渐产生缝隙,继而支离破碎,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神情有些可怕,居高临下盯着沙发上的姑娘,看猎物一般。
荆羡被他摁着,动都动不了,她品了下他说的话,估计又是奇怪的占有欲作祟。
可她早不是当初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傻白甜了,没必要忍气吞声:“我炖汤有什么问题?我想怎么炖就怎么炖,你管那么宽。”
容淮没吭声,眼底山雨欲来,只用力捏着她的下巴。
良久,他轻轻笑了声:“骗子。”
荆羡吃痛,觉得这人真是哪里都不对劲,她骗他什么了?
从头到尾耍着人玩的都是他好不好。
是他不主动不接受不拒绝,渣得清清楚楚,最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她当傻逼。
僵持间,走廊上隐约传来脚步。
听声音不止一人。
荆羡想到方才他反锁病房的那个动作,紧张起来,毕竟是脸皮薄的姑娘,她已经联想到之后别人推门推不开,最后闯入的场景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锁门幽会。
一个假借探望病人。
一个假借医生巡房。
不、不可以!
荆羡急了:“你去把门打开,有人来了。”
容淮捏着她的发尾,一手圈着小姑娘细细的腕骨,皮笑肉不笑:“无所谓,让他们站会儿。”
荆羡:“……”她忍耐地闭了下眼:“你不想因为这种丑.闻被医院开除吧?”
似乎很欣赏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勾着唇,慢条斯理地道:“上月底就辞了。”说完,他又把人拉起,掐着她的腰,桎梏在墙上,鼻尖几乎擦到她的耳垂。
语调沙哑又隐含着危险:“汤是你亲手炖的?”
外头的动静愈来愈大,荆羡理解不了他为什么拘泥于这个。距离太近了些,男人灼热的鼻息散在耳后敏感的位置。
她不由自主颤栗,只能撇开头去,破罐破摔似的全盘托出:“不是我,宁瑶弄的,满意没?”
语罢,他奇迹般松了手,眼睛还盯着她,不过里头的阴鸷散了些。
荆羡脱身,触电一般跳起,跑向出口。
几乎是同时,门锁打开的一瞬,外头有人推门而入,门板作用力颇大,眼瞧着要撞到她的脸。
千钧一发,容淮伸手拦住。
年轻的医生同他打了照面,显然有些发愣,片刻后认出他是王院长的得意门生,态度挺恭谨:“师兄。”
容淮颔首,目光越过小年轻,落在混血面容的男人身上。
Orino看了眼面容泛着不自然红晕的荆羡,又掠过遭过重压还未回弹的沙发坐垫,声音冷下来:“无关紧要的人可以随意进出VIP病房?”
年轻医生尴尬:“容师兄他是……他是……”毕竟已经离职,也不好圆场,他半天没憋出话,求救似的看向容淮。
容淮直接从对方手里抽走一叠CT片子和检查报告,举高在灯光下细细审视。
看完后,他笑笑:“挺健康的。”
Orino沉默。
容淮掀了掀眼皮:“一没脑震荡,二没骨裂,可以出院了。”话是对着情敌讲的,但眼神半刻没离开过背对着他的姑娘。
荆羡现在听到他声音就烦,脾气上来就不愿意搅和在这场乌糟糟的情景剧里,她背上包,和Orino打个招呼:“欧神,电脑和汤都在桌上,今天我有点事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她绕过几人,步履很快地离开。
Orino想追出去,忽而有只手,拦在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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