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初音怔然中抬头。
他拿过了一旁的文件,已经戴上眼镜——他似乎有点轻微近视。
“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手指慢条斯理翻过一页。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可梁初音还是一阵紧张。
有种考试作弊被教导主任抓包的感觉。
梁初音舔了舔唇:“……还好,我平时不怎么玩。”
南靳宇放松地靠在藤椅里,换了个叠腿姿势。见他老半晌没有再开口,梁初音大着胆子抬起头。
他在批文件,钢笔在书页上圈圈画画,表情专注。衬衣卡在皮带里,腰身劲瘦,往下是包裹在西裤里的腿。坐姿缘故,裤腿微微卷起,露出深蓝色的中筒袜。
其实,他的模样跟年少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比以前更加成熟内敛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做贼心虚的心理作用,每当他望着她的时候,她总感觉心里有些发慌。
免不了胡思乱想。
比如,他是不是还记恨八年前那件事儿?再比如,时过境迁,他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越想,脑子就越乱。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些公主病心理。
以前他对她多好啊?
果然,哥哥、竹马这种东西都是留不住的。等交了女朋友,你就是路边的野草了。
梁初音有点郁闷,心理落差挺大。
“在想什么?”他冷不防问。
她脑子短路,脱口而出:“你在美国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了?”
南靳宇停下动作,略略拢眉,抬头看了她一眼。
梁初音觉得,那一刻他肯定是笑了的。
她心里无来由的一阵慌乱,不明白他这笑容里的含义。
他没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低头继续工作。
梁初音也觉得自己冒昧了,不敢再造次。
快4点的时候,谢庭和蒙佳懿回来。梁初音连忙站起来,跟他们鞠躬、道别:“两位领导再见。”
一出口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这什么称呼?
一瞬间,有种梦回上个世纪的感觉。
她连忙跟着蒙佳懿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腿不长,溜得倒是快,很快就看不见背影了。
谢庭忍了又忍,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丫头太逗了,跟小时候一个德行。”
南靳宇没答,手里签一份文件。
谢庭低头,目光落在他始终从容自若的俊脸上,忽的一笑,意有所指:“没兴趣?”
他头都没抬:“毛还没长齐呢,能有什么兴趣?”
谢庭笑:“真没兴趣?没兴趣饭桌上你朝人家看三次?”
南靳宇终于抬头,正儿八经和他对上,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见他这副倏然认真的模样,谢庭忙收起面上的玩世不恭,手微微下压:“甭价,开玩笑,开玩笑的。”
南靳宇敛眸,不再看他。
谢庭却多看了他一眼,目光变得深远,语重心长道:“你爱听也好,不爱听也罢,不过,我还是要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太较真的话,日子并不会快乐,太执着于某件事情,反而长久不了。”
南靳宇抬头。
谢庭不躲不闪迎上他的目光,莞尔,笃定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拥有这么多却一点也不快乐吗?”
这个人,心思太重了。
南靳宇只顿了一下,冷笑起身:“话说的倒是头头是道。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上天会派一个女人来收拾你。谢公子,以后可没这么逍遥了。”
谢庭笑起来,嗤之以鼻:“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他转而道,“杨志远的事情,后续你打算怎么处理?”
南靳宇略一沉吟:“先缓缓,别逼得太狠了。”
想法不谋而合,谢庭道:“也对。他也是长辈,别太过了,要是狗急跳墙,处理起来也有点麻烦。”
南靳宇笑他:“你也有害怕的?”
谢庭扬眉,煞有介事道:“那可不。要是他跟我爸告状,过年回去,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南靳宇失笑。
“中达倒了,海林也元气大伤,现在就只剩东阳了。我看蒙佳懿的意思,是投鼠忌器了。”谢庭又道,笑一笑,“这女人很聪明,真会来事。还想跟我来美人计——”
南靳宇瞥他一眼,提醒:“别玩火自焚。”
谢庭轻笑,端起杯子在面前转了下:“知道,我就陪她玩玩。我爸喊我回北京,礼拜六,一起?”
南靳宇:“不回,你自己去吧。”
谢庭迟疑一下,还是劝:“跟你爸这么僵,也不是个事儿吧?”
南靳宇皱了下眉:“我不是在赌气。他有他的想法,我也不会让步。既然如此,何必上赶着回去吵架?”
谢庭苦笑,也不再劝了。这人主意大着呢。
离开时,两人一起出门。谢庭接到个电话,看一眼,直接按了。见南靳宇望过来,他努努嘴:“赵丛。”
南靳宇轻笑,手垂在身侧,眼中多有促狭之意:“这是狗皮膏药啊,黏上了就撕不下来了?你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搭理他。”
谢庭苦笑,觉得荒唐,又瞧不惯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挑眉:“人家想讨好的可是你。”
“别,我敬谢不敏。”
两人相视一笑,无奈摇头。那种家庭出身,从小被人捧惯了,什么样的恭维奉承没见过?只觉得好笑。
第6章 找他
晚上,天上下暴雨。梁初音打开窗户往外一探,迎面一阵狂风夹雨,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梁初音气急败坏,摔上窗户,提着湿透的衣服在餐厅里走来走去。
周昊看得好笑,拿了毛巾过来替她擦拭:“去洗个澡吧。”
她哭丧着一张脸:“刚刚才洗过!”
周昊笑,刮一下她的鼻子:“谁让你手贱,下那么大雨还要去开窗。”
她气急了,跳脚:“你帮哪边的?”
周昊连忙调转口风,给小公主亲亲抱抱举高高。
梁初音重新洗完澡,已经是晚上8点了。她擦着头发回到客厅,看到周昊还坐在沙发里打字,纳罕:“还有工作?你们公司不是一向都挺清闲的吗?”
周昊:“我换工作了。”
梁初音“啊”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周昊抬头,对她笑了笑:“就这两天,还在交接。”
梁初音“哦”了声,没什么不舒服的。她向来不过问他工作的事情,对此,自然也没有什么感触。
她好奇的是:“你跳槽到哪了?”
周昊原本待的通力证券,在业内也是佼佼者。不过,梁初音知道,周昊一直都是有野心的。
“天翊创投。”
梁初音心里一突,下意识就想起了谢庭。而想起谢庭,自然就不免想起那个人——
她喉咙有点干,讪笑道:“听说天翊和信恒的合作很紧密啊。”
周昊仍在埋头工作,应了声,道:“要是能去信恒,当然更好。不过,我还不够格……对了,前几天我去应聘,看到信恒那位执行总裁了。想不到那么年轻,他也没比我大几岁吧?真是难以置信。这个年纪,是怎么构建起那样庞大的金融帝国的?”
搞投资的都知道,创业不难,难的是持续走下去,每一笔投资都行之有效,这是一门大学问。
梁初音不知道该怎么附和,道:“可能家里有背景吧,或者……有财阀势力在背后支持。”
周昊:“……可能吧。”
梁初音看他一眼,他眼底透出明显的向往。
是对那个阶层的。
那张俊朗的面孔变得更加神采奕奕。
周昊家里做渔业生意,也算小有资产。但是,那点儿家底搁这寸土寸金的大都市,显然是不够看的。
所以,他毕业后就不跟家里伸手要钱了。不过,虽然能力有,锐气有,到底还是年轻。
梁初音却不在乎,跑过去抱住他,双腿一蹬,跟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我们一起努力——”
周昊亲了下她的脸颊,宠溺道:“嗯。”
……
梁初音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骨子里反而有股倔劲儿。想了想,她提起勇气给南靳宇发了条短信。
内容很简单,约他礼拜六吃饭——见面三分情不是?
礼拜六下雨。约定见面的地方在东林街街角一家咖啡厅,不算多高档,却很僻静,格调不错。
这个点儿,街道上还挺冷清,偶尔有稀稀落落的行人从街对面漫步过来,到檐下抖伞或避雨。
梁初音从落地窗外抽回视线,手在屏幕上乱按。
心里有些躁动不安。
不知道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别的。
人对于未知的、陌生的事物,总是存着一丝敬畏和退却。
她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南靳宇曾经的模样,竟然有一丝陌生。
很难把年少时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年,跟如今这个成熟冷峻的男人联系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梁初音回头,微微愣住。
他穿一件收腰大衣,哑光灰斜纹,质料高档,里面是笔挺整洁的同色西装。一双眸子漆黑深邃,静静望着她。似是乘雨过来,他右肩往下的地方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