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不可以。
她知道他一定很害怕。
她从小到大,甜得像块糖,六岁以前被院长妈妈宠着爱着, 和福利院里其他的小朋友们相亲相爱, 六岁以后又被彭家人爱着, 她快活地长到现在这么大。没有伤过小动物,没有接触过死亡,好小的时候第一次接触鲜血,还天真问院长妈妈那是不是甜甜的番茄酱。
他——另一个自己,亲自起念将汤修杀死。
而他还要装出一副波澜不惊、冷静阴郁的样子,在她身前,沉默伫立。
他缩回手,不碰她——外人看来,是他怯懦、畏惧、不敢碰她。
舟娇却知道,是另一个自己不愿意碰她。
他和她分离二体,糟糕的、残酷的杀人念头在昭擎的身躯里,他一点也不愿意让另一个自己在当下感受到这样澎湃痛苦的情绪。
她好想抱抱自己啊。
但她不能这样做。
舟娇把泪水咽下,她退后几步,身上的仪器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她面无表情,不再看他,只轻声说“……你很脏。”快回去吧,好好洗一下自己。
昭擎身子一震。他仓皇失措地抬手想要擦掉身上的血迹,脸颊上的鲜红。
一切都是徒劳,他抬起的手,很快就放下。
金眸阴沉沉地看向她,又望向窗外的天。
外面冲进来一队的人,身穿军装,技术兵提着箱子,为舟娇拆卸身上束缚的仪器。
他就这样缄默如石看着她,直到舟娇被医生送进救护车内,准备去医院检查身体之时。
他才离开这里。
雨越下越大了。
舟娇从医院回来。
公寓里,没能放进冰箱的食物已经开始**,发出难闻的气息。她打开门时,看着那已经很不新鲜的食物,扶着门,闷闷地戴了手套,把食物丢进垃圾桶,打包准备明天下楼扔掉。
是早晨七点。她强烈要求回去,医院拿她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距离那一场骇然的绑架事件过去了十多个小时,舟娇也和另一个自己分离了七个小时。
她没在公寓看到昭擎。
舟娇收拾好厨房,到客厅,盘腿坐在沙发上,等昭擎回来。
她不知道另一个自己去了哪里。
好在没过多久,昭擎就回家了。
他身上的白袍已经换成了普通的衬衫长裤——长发扎起,他抿着唇,与她对视。
舟娇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小狗一样,要扑将上去,被昭擎躲开。
“身上脏,臭死了。”另一个自己闷闷不乐地说。
舟娇抓着他的手臂,衬衫细滑,差点握不住,她嗅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很轻盈的香味。
从衬衫没扣紧的领子看过去,锁骨那块被洗得红通通的。可以想象,他洗了自己多少遍。
舟娇突然觉得好心酸。
她这样爱干净的性格,另一个自己直面袭来的血肉模糊时,一定吓坏了。
昭擎避着她,不太乐意她碰他的肌肤,从而心神相通。
“我的心情不是很好,你别碰我了,碰了以后两个自己心情都不好。”
他抱着枕头,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眼神茫然,同样盘腿坐着。和舟娇刚才的姿势如出一辙。
男人长手长脚的,这张古典美人脸穿了现代衣服,也十分好看。由于不加掩饰,气质冰冷间还带了几分忧郁、不安。
对于他——对于舟娇而言,杀人是一件需要克服的坎儿。
他固执地不想让另一个自己在此时触碰自己,可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舟娇慢慢从沙发的这一头,爬到那一头,爬进昭擎的怀里。
她趴在他的膝盖上。
他缓缓、缓缓才将手掌落在她的额间。
然后,舟娇愣了好久好久,泪眼蒙眬地把自己缩进另一个自己的怀里。
心念相通中,她知道了所有来自另一个自己的身体记忆。
她知道了“昭擎”在汤修按下按钮的前一刻,肝胆俱裂地用戒指中的力量拧断他的手——那时候他心里对戒指许了什么愿望?昭擎忘记了,他只依稀记得,利用这个“愿望池”戒指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可以让舟娇出事。
“不可以让‘舟娇’出事。”
昭擎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后来……
死亡、愤怒、黑暗、晦涩,在乌云密布中旋转、裹挟、升腾。
其中也许有虚空声音为他虚张声势,也或许是他许下的愿望范围太广,那一刻整个d市笼罩在无状恐惧中,他在刹那间杀死汤修,杀死了对自己心怀不轨的恶徒。
昭擎不想回忆看到破碎的血肉、嗅到古怪的腥味时,心中的感受。
他是恐惧的,可恐惧之余,更多的则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来迟一步。
昭擎摸摸舟娇的头,瓮声瓮气道“想吃蛋糕。”
舟娇哭得好大声“我也想吃蛋糕!”
“呜呜呜呜,我的蛋糕我的奶茶啊!”舟娇哭成球!
她鼻涕眼泪都蹭在昭擎身上,哭哭啼啼说,“下次、下次再也不要一个人出门了。”
“……”昭擎眼眶也红红的,他下巴搭在舟娇的头顶上,小声笑了一下,“嗯,下次不要一个人出门了。”
霍峻恪是在事后从别人手里拿来了关于汤修绑架舟娇始末的视频。
汤修在房间里布置了许多仪器,自然少不了监控摄像头。
他想必也没有料到,那监控居然录下他死后的最后一刻。
霍峻恪转念一想,叹气,也或许汤修早就料到昭擎会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对他下手。
——疯子的思维,谁也不能够理解。
霍峻恪自觉他还是个正常人,既然不能够理解汤修的想法,那就算了,毕竟,在他看来,汤修不过是个不知死活的人,拉了不少人下水,惹得昭擎怒意滔天。
他打开视频。
霍峻恪一面盯着电脑屏幕,一面想着方才递给他视频资料的技术人员——那张脸白得吓人,看样子还吐了一茬。
技术人员善意警告“很血腥,最好看之前别吃东西。”
霍峻恪抬眼望向桌上的清水,平静地看下去。
……
然后,他也吐了。
霍峻恪扶着桌子,脸白得像是死人,他呆滞脸,屏幕上还是那片血肉,骨碴、碎肉、毛发,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视频上没有的。
看客们都极度恶心。
视频中的两个主人公却淡定得不似常人。
金眸白袍的男人只在舟娇说出那句“你很脏”时,面色才脆弱下来。
他失落地想要抬手擦擦自己,狼狈地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视频的最后,是舟娇闭上眼不再看他,她离开那里,他才离开那里。
霍峻恪看着视频中白袍男人——不能说是白袍了,应该是说鲜红点点的白衣,他的身形消失在画面中。
他喝了好几口水。然后打开手机,看今日新闻。
头条新闻的内容十分劲爆。
[d市出现瑞龙之兆!]
配图是乌云密布的天空,层层叠叠的晦涩中,隐隐有一条巨龙之形显现。
网友们的评论都是打趣开玩笑
[难道是哪一方神龙在此渡劫?]
[妈耶,今天我大d市的暴雨就是神龙渡劫之兆吧?]
[也有可能是一条发怒的龙龙哦!]这一条还带了个平台的表情包,一条弯曲像是小蚯蚓的萌萌龙。
霍峻恪看到这条评论,摇头叹气“居然被人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
他又点开d市定位,天气预报。
还在大暴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没那么生气?”
霍峻恪将大暴雨当做是昭擎的心情所致。
这是来自神话中的刻板印象,毕竟龙掌雨是无数人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他想当然以为,d市大暴雨,是昭擎还在生气发怒。
门外有警卫喊他“霍老先生来电问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襟危坐,轻叹一声,亲自接过电话,耐心地与老爷子说起了这前后的经历。
昭擎的白袍,最初只定做了两件。
在绑架时霍霍掉一件——昭擎直接找了个地,拿火烧了。他有洁癖,不想再穿那一件沾染血肉的衣服。
另一件替换的,因为款式颜色一样,也被舟娇昭擎嫌弃得不得了。
最后,舟娇下定决定,要换件衣服。
“白色容易脏。”
“对。特别容易脏。”昭擎闷闷不乐说。
他的金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是小动物般,委委屈屈的。
舟娇手指了一下平板上的图,她刚才手绘了一款衣服,只差填色。
“喏,挑个颜色吧。”
昭擎伸出手,勾了黑色,语气坚决道“黑色,耐脏还好洗,就要这个。”
舟娇很满意,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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