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桂顿时神色了然。
梅婧口中的那件事, 便是梁骏和祝逢君这小俩口昨夜里闹矛盾的事。
前几日骄阳似火,阳光快要把土地都烤裂了,连街上的绿植都蔫儿得好似喘不过气。然而祝逢君心善,买菜时在灌木丛里捡了只快没气儿的狸花斑纹小奶猫回家。初生的小奶猫在家养了两天, 便很快活泼了起来, 还分外喜欢粘人, 只可惜顽皮起来有些不知事,差一些用小爪子刮破了家里宝宝的小脚趾。
那时的祝逢君正在厨房烧着麻婆豆腐,热得一头汗, 而刚回到家的梁骏瞧见这一幕, 一时气急攻心, 竟将小奶猫活活掐断气,并从窗口丢了下去。
待到祝逢君吃完饭洗好碗,临近睡下时,才发觉家里少了个调皮的小家伙。
气头过了的梁骏感到心虚,一开始并不让她出门去找。可祝逢君却执着的很,身上撒了些花露水便打着手电筒跑了出去,却没想到兜来转去小半宿, 最后却在家门下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了小奶猫那缀满苍蝇、已散发起腥臭味的尸体。
祝逢君是个胆大心细的。
在望见小猫那脖子上系着的蓝色蝴蝶结上沾着的机油时,她的一双眼睛顿时烧红了。
紧接着,便是爆发了整整一夜的哭嚎与争吵。
也正因这场意外,惹得原本毫不知情的梅婧与丁桂,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那梁骏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对小动物下手这么狠……”丁桂摇摇头,发出了一阵低声的喟叹,“偏偏逢君又是个极其心善的,今早我瞧见她的时候,眼睛都哭肿得和桃仁似的!”
梅婧转念想到了还没解脱婚姻牢笼的惠惠,顿时觉得大失所望。
“哎,有暴力倾向的男人太可怕了。”
“可不是?”丁桂抽起抹布收拾着隔壁桌子,快言快语地简短总结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
梅婧不自觉地下咬着唇。
调羹举起又放下,一时没能从刚才的信息里回过神来。
丁桂这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着手道,“不好意思啊婧婧,我没有那个意思……夜生很好的,夜生除外!”
“没关系,我当然明白。”
“对了,你如今都和家里闹开了,接下去有怎么打算呢?”
梅婧眼神微闪,有些不安地咬着吸管,“先等一等体育局那边的考试结果,之后再看吧……”
“那夜生呢?”
这是一句青黄不接的问话。
但梅婧却瞬间明白丁姐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他在那里工作得挺得心应手的,我看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好换单位……”梅婧将塑料软包中的可可奶吸了个干净,随即丢到了一旁半满着的垃圾桶里,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我想我也没什么催他换的立场,不如就先这样吧?”
“他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梅婧没想到丁姐竟这样直接。
可她又是个不太会转圜的性子,丁姐既然问了,她也只能如实作答,于是在确认附近无人后,她悄悄地比划出了整个手掌。
“什么,”丁桂骇得顿时撂下了手中的抹布,“五千?”
“是。”梅婧轻点了点头,可眼底却并没有什么喜色,“他存折这些的都放我这儿,但我从没动过。”
“他在那边整天做什么,能赚这么多?如今应届的大学毕业生怕是都没他挣的三分之一呢……”丁桂的眼神里一时掺入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也太不正常了,隔壁梁骏还是中专毕业,这每天累死累活地在工厂加班,一个月下来也就只能辛苦个一千出头……”
何况夜生初中还没毕业——
梅婧默默地垂下眼眸,在心里补上了丁桂那句没好意思说出的话。
然而此刻丁桂的字字句句,何尝又不是她每夜睡不着时,在脑海里翻滚过无数次的内容。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就算是老板偿情,也早该偿清了吧?
“我不知道,”梅婧坦诚,“丁姐,我对这些没有概念。”
“我知道你也是个能吃苦的,平日里上课勤,课时费加起来也不低了。按理说,你们俩的条件都到这个水准了,也不该再住在这里,该置个小房子好好安稳下来了……”
梅婧瞬间了然丁姐口中的安稳是什么意思,可遗憾的是,她的心里对此也毫无方向。于是她淡然一笑,避重就轻道,“丁姐,那我会舍不得你的。”
“没什么舍不得的!咱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姐妹的,不用去在意这些小别离,更何况,我们都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梅婧听出了话中有话。
“那你今后打算搬去哪儿?”
“婧婧,我的钱快攒够了,”说到这里,压低声调的丁桂神采熠熠,甚至忍不住笑得泛出了眼角的鱼尾纹,“等到来年新世纪,我想去闹市区租个大一些的铺子,再找两三个牢靠的帮工,好好地将餐馆的生意闯一闯。”
梅婧慨叹着,“这么厉害?”
“是啊,我想这个好久了,从小想,一直想……”丁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道,“从前供白眼狼读书,多少被束缚了手脚,他那头的开销也厉害……如今没了累赘,我反倒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了!婧婧,我太想和过去告别了,我想给自己拼一个不一样的前程!”
听着丁姐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梅婧心底一片触动。
尽管一切都还没开始,只是处于美好的预想阶段,但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属于丁姐的一片光明。
“你行的丁姐,我相信你一定行。”
“要是真的能成,姐第一顿开业饭一定邀请你们来,好好热闹一番!”
梅婧微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离开北京后,她的人生似乎就已经丧失了梦想。
但她曾经是拥有过这样美丽的东西,也知道它存在的幸运与可贵,仿佛是永不间歇的涧溪,只要存在着,就能为人带来无限的生机。
拥有梦想的人,就算物质贫瘠,精神世界也动人无比。
然而放眼现在,除了想和夜生一直在一起,她甚至可以算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尽管嘴上不说,但梅婧对此一直感到惶惶不安,心上更是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坏事总是要发生的。
坏事总会要来。
就比如今年教练证公告放榜的这一日,梅婧又没有在公告栏里看见自己的名字。
陪伴同行的惠惠几乎在一瞬间炸了。
惠惠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当即招徕上一辆路边的出租车,风风火火地便打到了郝杰所在的学校。
惠惠几乎是踹开了体育办公室的门。
“王八蛋!”
一办公室里的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可惠惠却是行动果决,在捕捉到南面窗户下摆弄着黑色BB机的郝杰后,松开梅婧的手,便独自一人大刺刺地冲了上去。
“我问你,婧婧的名字怎么会没出现在体育局的公告栏上,你不是早和我说过,这件事已经办得没问题了吗?”
黑色的小机器滴滴作响。
而郝杰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望了惠惠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了小机器上,似是专门用一个眼神来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哦,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没问题了?”
“你混蛋!”惠惠心内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钱呢,我转交给你疏通关系的钱你都花到哪儿去了?”
“一分没剩,全给出去了。”
郝杰不太耐烦地皱起眉,随即按开了身侧的收音机。
从她们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望着郝杰一系列的冷淡反应,梅婧原本有些焦躁的心,也随之一寸寸的彻底凉了下来。
“郝杰,你少装蒜。”惠惠双手紧握成拳,白皙的皮肤近乎泛出了凸起的青色血管,她深锁着眉,双目通红道,“那不是开玩笑的!那可是婧婧男朋友辛苦挣的血汗钱,你不能和我开玩笑,你不能!”
“你不是整天嚷嚷着要和我离婚吗?行啊,既然你的朋友这么会找,你怎么不让她给你也好好物色一个?”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在问你钱的事,你别和我插科打诨!”
办公室里的其余几个人像是瞧马戏一般盯着他们俩看。
惠惠平日里也是好面子的,可此刻却也没法顾上那么多了。她分明气恼得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却又没有能更进一步的好方法。
比起惠惠的怒火中烧,郝杰的反应都可以堪称为气定神闲了。
“我都给了,或许是别人不够使吧,所以事情就没顺利办下来呗……”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那些钱你都给谁了,老詹、老徐还是大强?”惠惠急得快泛出泪来,“我这就去找这些王八羔子把钱要回来!”
“你能要回来个屁,”郝杰勾起唇角,笑容轻嘲道,“这些钱就是用来疏通的,早就不在我们几个的口袋里了,你问谁要?你不如去问餐馆棋牌室要吧!”
晴空当头照。
惠惠却感到嗡的一声,仿佛脑震荡般,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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