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张星野看着手里的口琴,崭新的,一点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让张总见笑了。” 他什么时候就到了?顾辰有点不自在,“瞎玩儿。”
“很不错,是什么歌?听着耳生。”
“不是歌。”
“哦?乐曲么?哪位的作品?”
顾辰尴尬地笑笑,“谈不上乐曲,自己写的。”
张星野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重复道:“这曲子,是你写的?”
“嗯,跟朋友学了两天,并不真的会编曲,不过是凑几个音符,闲来消遣。”
“是么?让我这个外行听来,很了不起了。这曲子有名字么?”
眼前这男人一脸笑容,兴致勃勃,顾辰不得不按下心中泛起的不悦,微笑道,“有,《月光》。”
“哦。”
很简单应了一声,没再细问。一盏小灯,照不全画室,窗边依稀的影子让两个男人的沉默像窗外的夜,漆黑,安静……
顾辰看看身边的人有些纳闷,今夜这位张总比初见时差别很多。他的脸具有南方男人特有的细腻清秀,身材高挑、清瘦,一副眼镜、考究的正装,雅致的书卷气配上那修饰过的笑容,思维跳跃又引人入胜,交流起来很快就可以让人感觉很亲近,很愉悦,虽然你并不能真的捕捉到他的意图。
这就是生意人的精明。这样的人,顾辰与其说不喜欢,不如说无法沟通,不在一个空间,再强烈的颜色也传递、影响不到彼此。可此刻,镜片遮着看不到他的目光在哪里,只有嘴角边一丝淡淡的笑容,让那音乐的话题消失得有些突兀。
“认得么?这是什么树?”
嗯?顾辰愣了一下,才见他用水瓶子指了下窗外影影绰绰的枝杈,顾辰答道,“枇杷树吧?”
“你可以啊。”张星野称赞,“之前这院子里只有法国梧桐和国槐,这是后来我给种的。”
“您给种的?”
“是啊,当年我跟中心当家人张之秋老先先生说艺术家的窗前都看不到绿,闻不到香,做出的画来也没灵气,不如种点枇杷。你猜,他怎样?”
“同意了?”
“老爷子说,扯淡!摆两盆塑料花搁那儿!”
“哈哈,”顾辰笑,“后来呢?”
“后来,当年援建的苏联老大哥带着沙皇时期的珍藏来做展览。旧地重游,正好是植树节,作为友谊的见证,不种树怎么行?”
“怎么会正好是枇杷?”
“CNE赞助的树苗。”
顾辰笑着点点头,“张总,展览是谁联系邀请的?”
张星野没答,喝了口水。看那下巴微微上扬的得意样,顾辰笑, “这个,为了两棵树代价是不是有点大?”
“大么?”张星野起身推开窗,“千金不换窗前景啊。更何况,是艺术家的窗。”
“如今附庸风雅的人多,像您这样真心支持艺术创作的,难得了。”
“艺术创作效果如何不知道,”张星野坐回来,“不过那次展览,除凌海外,巡回了华东六省,够老爷子成吨买塑料花了。”
顾辰微微一挑眉,“仅此而已么?”
“顺便么,为CNE拿到一个展厅,外带两颗树。”
“哈哈……”果然还是唯利是图的生意人,两个男人笑。
“顾辰,”
“嗯,”
“听心妍说你当年在京城画界已经小有名气,为什么会选择关掉工作室?”
热络的气氛中转移话题并没有任何的不适,顾辰直言道,“什么名气?不过是刚刚起步。”
“起步也需要经营。在外面采风三年,是不是有点多啊?”
“当时做这样的决定也并不完全是为了采风,其实是边旅行,边生活。感受路上的辛苦,风土,人情,一草一木。”
“这么浪漫!”张星野笑。
顾辰也笑笑,“好的作品是生活中汲取的,并不能靠偶尔采风采来。就像山里的雾,陷在其中根本不辩方向,可以是神秘仙境,也可以是恐怖丛林,全看画手当时看到了什么。有的人,是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一个画手的眼睛,远比他的笔重要得多。笔可以练,而眼睛,是上天恩赐,独特的光华。”
张星野赞同地点点头,“你不光是个画家,还是个诗人。”
“张总见笑了。”
“这一路,一个人走么?”
顾辰微微一怔……
“如此懂得生活与艺术,不会是个孤独的感受者吧?”
顾辰闻言轻轻蹙了下眉,“不,有个小团队。”
“信马由缰,你和心妮可真是有缘。”很随意的一声感叹,张星野转了话题,“什么时候认识的?我记得去年春天她还在香港。”
“去年五月。大理。”
“哦?那时间很近了。”
“嗯?”顾辰不解。
“桐江。不是夏天在桐江么?”
“哦,是的。”顾辰应了一声,转开了视线。
“你和她,什么时候分开的?”
忽然一问,揪得顾辰的眉心一皱,扭头,这么近,眉宇间的触动都落在他眼里,张星野微微一笑,“我是说,你和心妮。”
搅起的心思无法平复,顾辰扭回头,“没有。没有分开。”
“哦,”张星野轻轻点头,“听心妍说,心妮八月底就去了马来,你也去了吧?”
“嗯。”
“这么说,你把你的团队留在桐江了。”话音略略顿了一下,“他们,是一个女孩吧?”
猛一惊,突然的陷阱,跌得猝不及防!
清凉的夜风吹进来,冷透了苍白的脸庞,顾辰咬着牙,忍着那被突然撕开的伤口。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一天比一天埋得深,像缠了又缠的绷带,不去看,就不必关心是否愈合。深夜,面对偌大漆黑的画室,嗅着石膏和颜料的味道,连自己都觉得一切在好起来,然而……
轻轻吸了气,顾辰扭头,“张总,您……”
忽然,没发出的音被卡在喉中,顾辰吃惊地看着身边的人,一张脸已经完全冷去,一丝笑容都没有,看着窗外风动的叶子上,正装的男人,雕塑一般,比漆黑的夜更威严,冷肃,这么近,竟然感觉不到他丝毫的温度……
这是怎么了?震惊中顾辰不知所措,几秒的安静,男人眼角微微一挑,“我什么?”
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他脸上。从心妮口中听了不少关于这位总裁大哥的传奇故事,从未放在心上,此刻,这双完全没有人类情绪的眼睛,竟突然让顾辰想到那句话:我爹地说,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张星野。
说不出的寒意,顾辰不由得蹙紧了眉,这个人与梁家关系非比寻常,难道……这是以大哥的身份来替小妹把关、保护她么?唇边不由一丝苦笑,“张总,您可能误会了,关于过去,我从没有隐瞒。现在,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嗯,”张星野淡淡一笑,“是不需要。”手腕一转把口琴递还给他,“《月光》,果然适合梁氏帝国的小公主。”
这一句,犹如针刺一般!
深夜里隐藏不住的思念,和心妮格格不入的曲调,一切都暴露无疑!计划在偏离,坚持在失落,听他如此形容心妮,顾辰竟然分辨不出是什么意思,心里突然恐慌,“张总!人的感情无法控制,也没有对错!并未婚嫁,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有些选择也许残酷,可对于长期的辜负与痛苦,是最好的结果!”
“弃旧换新,择高枝而栖,是动物的本能。”慢悠悠说着,张星野站起来,“只不过,是不是最好的结果,就由不得它了。”
男人的声音,牙缝里迸出的低沉,字字如针,刺痛直入心底!顾辰腾地起身,“张总!我有过女朋友,确实是为了心妮才分手,可过去的一切,只是相伴山水作画,并不会走得更远……遇到心妮,是意外,也是幸运,请你相信我,我会好好对她,不论发生什么,会好好保护她,绝不会辜负她!”
“哈哈,”张星野仰头,笑了,“顾辰啊,桐江,艳谷,梁家的私人飞机能把你带出来,却不能把你再送回去。起始与终点,一步之差,这一步,就是一切的代价。既然有诗人的细腻敏感,我相信,很快,你就会感觉到。毕竟,逃命,才是动物最大的本能。”
昏暗的灯光,黑色笔挺的西服,男人危险的气息遮住了整个夜的黑暗,顾辰忽然陷入一种深深的冰冷,紧皱着眉,看着那薄薄的镜片,那唯一似乎还有温度的地方,每一个字都在听,在想,却不知道危险来自何处……
看他转身,走向一幅画,顾辰僵硬的知觉依然一惊,刚才进门只是随意一瞥,他竟然一眼就认出那是艳谷?
“这山,距离最近的村庄有多远?”
站在画前的男人语气恢复如常,依然判读不出他的意图,顾辰艰难地咽了一口,“……二十里路。”
“通车么?”
“不通。”
画中的潭洞,雾气朦朦,婆娑树影撒下细碎的阳光,闪闪的,宁静,深邃。阴影里,不易察觉,隐隐的漩涡,一圈,一圈,在眼中渐渐深去,看不到底……
张星野转身,离开。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门去,顾辰忽然大声喊道,“张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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