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嘈杂
周文彦抱着手臂看着刚刚搭建起来的舞台,随口回答:“我以前经常来这边玩,大约知道一点儿,然后随口问问就找到了,不难。”
他口气随意,好像一个院长的儿子,院士的孙子,随随便便就跑到离市区几十公里远的村庄玩,并且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是一件特别稀松平常的事情。
“啊……”黎元淮与晏飞白面面相觑。
晏飞白顺手替她擦掉嘴角的饭粒,因为手边也没有纸巾,便自然而然的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詹月刚刚抬起筷子想要夹鱼,冷不防看见了这个动作,动作一滞。
晏飞白和黎元淮都没有发觉。
“下午我们出去一趟,晚上再回来接你们。”晏飞白说。
黎元淮点点头:“好。干什么去?”
晏飞白也没明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啊,原来如此。”黎元淮经他这么一提醒,心下了然,再没继续这个话题。
饭后不久,这三个人便没了踪影,直到天擦黑,才终于回来。
刚好赶上《贵妃醉酒》开场。
杨玉环袅袅婷婷的上台,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尊贵无比又美艳绝伦。
黎元淮的扮相极好,虽然略略瘦些,可身段上,这个年龄段的小演员里,晏飞白还没见过比她更好的。
乾旦里,早年鼎盛时期的陆鸣倒可以与之相较。
不过放眼现在,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他是从小就看着黎元淮在戏台子上摸爬滚打长大的,从两个人都还不知杨玉环姓甚名谁开始,直到现在,她的每一步他都看在眼里。
喜欢自然也是喜欢,可事到如今,也并不感觉多稀奇了,毕竟,这就是黎元淮的常态而已。
他深知,现在自己看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黎元淮数十年如一日的苦工。
二师兄对于将身体包裹得如此严丝合缝的艺术向来不怎么感冒。
三个人当中,真正因为这轰鸣的锣鼓声和婉转的吟唱而心神俱醉的,真正感觉到震撼的,其实是周文彦。
这个终日醉心于数据和实验里的医科男,怕是真的要如唐玄宗一般,折倒在“杨玉环”的霓裳羽衣之下了。
他打开车门,远远地看见了戏台上的黎元淮,而后便一直站在那里,再也没法挪动一下。
少年靠在门边,仔仔细细地听着戏文。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晏飞白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奴似嫦娥离月宫。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次,随后转头看着晏飞白,对他对戏文的了解感到惊讶。
同时,也对现场嘈杂的声音感到不快。
没错,就是嘈杂。
下午才刚刚摆放好的桌椅,现在已经三五成团分散开来,有一家人坐在一起的,老人孩子孤儿寡母不胜枚举。
也有邻里乡亲闲话家常的,嗑着瓜子高声喧哗。
甚至还有在现场喝着酒的。
这场面简直……让人心生怒火。
和他的愤愤不平不同,晏飞白反而看起来淡淡的,仿佛面前的景象丝毫不能带给他任何情绪一样。
即便台上的黎元淮已经明显有些发挥不稳。
第244章 再生父母
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在意,只是他忽然明白了齐书的的真正用意。
他开始明白了,为什么齐书非得让黎元淮走出剧院,到这里登台演出。
的确,这里的演出经验,是任何剧院、任何师父都没办法给予她的。
老乡们不懂什么是西皮二黄,也不懂什么是四平调,甚至于,他们压根就听不清楚黎元淮等人唱了什么念了什么。
唱念做打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他们只知道这是一场表演,台上的人负责演,台下的人喜欢就看看,乱七八糟叫两声好,在他们心目中,这就算是捧角儿了。
在不懂、不明白的时候,人的注意力往往难以集中,这和欣赏水平无关,这是人之常情。
这就叫曲高和寡。
这是艺术与生活的碰撞,也是黎元淮对京剧的喜爱和旁人对京剧的无视的碰撞。
当然,想要和光同尘,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是卧鱼闻花、衔杯下腰这样的桥段,就算是再外行的观众都能看出功底,场地内还真是自发性的安静了一瞬。
虽然也仅仅是一瞬。
其余的时间,他们也仍旧是配合着台上的婉转吟唱,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总而言之,这剧目虽然是下了乡,可是乡亲们对京剧的喜爱,却没有生根。
黎元淮从小到大的所有演出里,还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不受人待见的时候,自然觉得有心理压力。
以往,就算是台下的观众不懂戏,最多也只是小声交流,从未有过如此堂而皇之在她面前走亲访友的情况。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摆设。
好像听她唱戏是一件任务,大家只是过来打个卡,无论谁站在台上,台下的观众耗费的仅仅是时间而已。
而她的工作,忽然变得一文不值了。
所以下了台,她赶在所有人之前,匆匆卸了妆,只和詹月打了个招呼,便一言不发上了车,然后靠在车座上,开始放空。
车里安安静静的,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情绪不佳。
周文彦的脑海中一次次回想起她站在台上的模样,仿佛着了魔。
二师兄一边开车,一边安慰黎元淮:“没事儿淮淮,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啊。他们都是大老粗,哪懂你们的高雅艺术,是不是?说实话,我也听不太懂。要不是飞白在一旁解释,我连你唱的什么都弄不明白。”
说罢,憨憨的笑了。
可是……高雅艺术?
黎元淮呆呆的看着窗外,听见这四个字,真心觉得灰心。
被附庸风雅之人称为下九流,她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下流,可被普通民众称为高雅艺术,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奇怪,越发的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了。
那她到底是雅还是俗呢?
京剧到底是雅还是俗呢?
她演出来戏,到底应该给谁看呢?
这直击心灵的三连问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轿车比大巴车要快很多,她又没参与收尾工作,所以就更快乐,不到半小时,她便站在招待所门口,对要离开的周文彦告别了。
二师兄先送周文彦回去,然后周末再过来接他们两个。
看着车尾灯的最后一抹残光消失在道路尽头,黎元淮转身欲上楼,却被晏飞白给拉住了。
没有虫鸣鸟叫的春日里,两个人站在岩县并不是很宽阔但却无比安静的马路边,默默的对望着。
面对他,黎元淮向来不需要藏着掖着。
“嗯?”她有些懵,站立着的姿势都没什么精神。
晏飞白勾唇:“难受了?”
她点头:“对。有一点。”
“所以,明白齐书为什么让你过来了?”他接着问。
黎元淮动作一顿,先是放空了一会儿,回想起齐书说她在舞台上有些过于沉稳和完美了的问题。
“所以……”她犹豫着,“她的意思是,让我碰碰钉子?”
晏飞白抱着手臂,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情,丝毫没有多加遮掩。
“哎,我弄不明白。”她有些沮丧,“为什么一定要是京剧下乡呢?为什么不是羽毛球下乡?或者……流行乐下乡?为什么一定是京剧呢?上面难道不知道,京剧是需要经过了解才能体会出意趣的艺术吗?”
她鲜少这样直白的抱怨什么,这样子看得晏飞白轻笑出声。
她听见笑声,不满的看着他。
“你还笑!”
晏飞白大力揉搓着黎元淮的脸颊。
刚刚洗过脸的她,两颊水润润的,吹弹可破,手感颇好,晏大少非常满意,并且因此决定,原谅这个钻牛角尖的小傻瓜的蠢笨。
“我说你怎么这么愿意抬杠呢?”他无奈地问:“那你说,如果永远不出现在不了解的人眼中,那京剧是不是迟早就要失去所有的观众了?还是说你真的把那些资深票友都当成了大罗金仙,一个个长命百岁万古长青,永远给你做观众?”
黎元淮被他轻而易举得怼回来,哑口无言。
“那……”
“也没办法。”晏飞白接道,然后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目光温柔的好似天上的皎皎月光,“不要怕被无视,甚至是轻视,你热爱的是一种非常成熟的、经得起考验的艺术,那张戏台子就是巨人的肩膀,你是站在无数前辈们努力堆砌起来的戏台子上,台下站着的是你的票友也好,是普通观众也罢,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需要做的,是尽可能对每一个人负责,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让你的观众都变成票友,心甘情愿为你热爱的事业铺路。”
他的语速缓慢而温和,不像是在讲道理,反而像是在闲话家常。
黎元淮也不知道,晏飞白到底能不能想象到,这番话对她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当下这一刻,她的感觉大概类似于:醍醐灌顶、福至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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