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糖糖:
谢谢你。
这句话是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的。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可悲的人,但也绝对算不上幸福的人,可是遇到你之后,我觉得, 我比人群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幸福。我记得我在成都跟你说过,人并不复杂, 但人群很复杂。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认为这句话是残酷而精确的。所以我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来面对人群,我不想牵扯其他的人,我希望一切的伤害和痛苦, 在我和那个被我杀死的人身上,全部了结。
余糖糖,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你丢失掉的那一段记忆, 我甚至不希望你把它想起来,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绝望,更不希望你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情愿你什么都不知道,从此以后,自由磊落地面对人群。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外科医生,你是医疗资源的一部分,虽然我很想一个人拥有你,但我也明白,你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余糖糖。
对不起,原谅我食言没有等你。
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是害怕见到你的时候,你会把我拽回到你的身边。
你和我都明白,社会不会再给我这样的人机会了,我可以承受谩骂和侮辱,但我不能接受,我被这些侮辱我的人审判。法律是那么崇高的东西,不管我曾经有多偏激,也不管我现在有多绝望,我都不允许我自己去诋毁它,可是事实上,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地举起他,弃掉他原初的精神,利用它最锋利的刀刃作为武器,目的却仅仅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余溏,原谅我不可以跪在这些声音里,也原谅我必须要离开你。
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活了二十七年,真正自由的日子,只有今年夏秋两个季节。
很开心的是,你逼着我和你同居了。同居以后我才明白,两个人一起生活原来那么温暖。拖鞋可以买两双,杯子也可以买一对。晚上开着灯坐在一起吃火锅,吃完之后,我写病案你看文献……如果可以,这样的日子我愿意再过一万年。只要我回归到生活里,我就会完全沦为你的病人,完全信奈你,依赖你。你一直是那个治愈我的人,但我好像没有给你的人生带来什么。所以我整理一些我的东西,放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那些都是我很喜欢的贴身物件,我也不知道把他们交给谁,如果可以,替我收着吧。”
余溏看到此处,低头拉开了茶几的抽屉,里面躺着一只蓝色丝绒的首饰盒,首饰盒里装着岳翎的手表,项链,耳环,手链和一只新买的还没有来得及拆封的口红。
物欲尚未丧尽,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谁会想要死呢。
余溏怔怔合上那只首饰盒,将它抱入怀中。
他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信上的文字只剩下最后的几行,似乎被泪水过,有些地方被晕染后,甚至有些看不清了。
“余溏,我最后想要告诉你的是,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一个人的岳翎了。如果我还能在另外一个空间里残存意识,那我一定会用全部的意识来想念你。所以你要开心一些,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做一个好医生。”
——不论在哪里只要遇见你就会喜欢你的岳翎
信至此结束,辣鸡不知道什么时候扒拉开了窗户。
寒冷刺骨的风一下子灌满了客厅,余溏跪坐在地上,疯狂地打岳翎的手机。然而那边却一直是占线的忙音。他顾不上别的,抱着那只首饰盒就往楼下冲,却在地下停车场撞见了魏寒阳。
魏寒阳什么都没说,拽着他就往自己的车上走,接着一把把他扔上副驾驶,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余溏想要下车,却被魏寒阳拼命地摁了回去。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岳翎!”
“你他妈找不到她了!”
“你放屁!”
“她死了!”
“……”
余溏一怔,魏寒阳顺势锁住了车门,“听明白没有!她已经死了,她在啤酒厂那栋旧楼上跳的楼,现在尸体都已经被殡仪馆接走了!你他妈去哪里找!去殡仪馆吗?要去老子现在就开带你去!”
余溏没有出声,手机却一直在响。
魏寒阳一把拿过他的手机朝车外摔了出去,回头掰过余溏的头,“十多年的兄弟了,你能不能给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手术台上做那种事情!”
余溏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怀里的首饰盒,慢慢地弯下了腰。
魏寒阳看着他颤抖的肩膀,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一片死寂,偶尔有那么一二辆车进出,亮着冷漠的灯,各自匆忙。
“我其实……明白岳翎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魏寒阳低下头,“为什么?”
“我想起来了。”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首饰盒的外壁,“我想起高三的那年暑发生的事了……”
魏寒阳怔在驾驶座上,“你是说你想起车祸的事了?”
余溏没有回答魏寒阳。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此时此刻,一切都变得有些荒诞。
他记起了在清平街旧楼里发生的事情。
那天余浙告诉他,他们学校高一实验班上的那个叫岳翎的女生,就住在啤酒厂旧公寓的4楼。他得知这件事情以后连晚上的同学聚会都不想去了,跟张曼打了一声招呼,就一个人骑车回学校。
高一年级那个时候还没放暑假。
下午四点左右,第二节课正上到中途,地中海的物理老师正在讲台上一门心思地做实验,余溏站在走廊上,忽然被一个走神的女生看见了。
“喂喂喂……你看,是高三那个余溏欸……”
教室里的注意力被这一句带着气声的话打散了,女生们纷纷朝窗户边上看过来。
物理老师捏着两根试管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你们看哪儿呢?”
余溏看着坐在教室中间的岳翎,她趴在桌子上正在睡觉,被同桌拍了拍才惺忪地睁开眼睛,看向窗户。
目光相接,余溏冲她笑了笑。
岳翎忙把目光收了回去。
“这位同学,毕业了就好好玩,回学校来影响学妹们学习吗?”
物理老师显然认识余溏,举着试管走到教室门口,半开玩笑半责备地跟他说话。
余溏赶忙站直身认了个错,“对不起老师,我去楼下等岳翎同学。”
“啊……等岳翎啊……”
班上小小地炸了个锅。
岳翎僵着背坐在位置上,脸红的跟一只苹果一样。
可惜余溏没有看到。
他一直在楼梯口站到了下课,女生们拥着岳翎走下来,之后都扒拉在楼梯栏杆上,一个都不能走。岳翎抬头望着天,“能换一个地方说话吗?”
“去哪儿?”
“不知道。”
她边说边往校门走,“我要回家了。”
余溏转身跟上她,“回清平街吗?”
岳翎没有回头,“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你还记不记得我啊。”
“什么……”
岳翎站住脚步,余溏顺势走到她的面前,“MP3。”
岳翎怔了怔。
“我以前住你家楼下。”
岳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跟要烧起来一样,“我要……我要回家了……”
余溏回头继续追上岳翎。“我跟你一起走。”
到现在为止,余溏已经分不清楚,是该庆幸还是应该后悔,当时跟她一起走进了旧楼。
回忆里所有的细枝末节他都想回忆起来,唯独这一段,他不忍回想。因为那段记忆里有岳翎绝望的哭声,稀里哗啦的水声,和她凌乱的裸(和谐)体。
少年时的智慧过于纯粹,未经社会教训,纯粹到只能解题。
当岳翎反锁上门将他从家里赶出来之后,他原本想去派出所报警,却在半路上被张曼拽回了家。
那个时候,他选择相信大人,相信他们可以公平正义地处理这件事情。
他把余浙的暴行,岳翎的遭遇全部告诉了张曼,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张曼再一次把他锁在了家里。
那段时间已经临近高考填报志愿,张曼每天陪着他看学校,却绝口不提岳翎的事。
两天以后的下午,下大雨,他坐在电脑面前,第一次对自己习惯所倚靠的力量失望了。他趁着张曼跟公司的人打电话的空挡,从家里溜了出去。
雨天的工作日,街上的行人很少,他没有打伞,顶着自己的外套一路往派出所奔,谁知却在路口处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余溏!”
他回过头,岳翎穿着一条蓝色裙子淋着雨站在对面的红绿灯下面。
“你要去哪儿!”
“我要报警!”
“不要去!”
“为什么?你已经报了吗?”
对面的女孩忽然露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有……我没有报警……”
余溏抬头看了一眼红绿灯,红灯还剩下30秒。
“那跟我一起去报警吧,我帮你作证!”
“你根本做不了证!余浙有一个视频,他拿给我看了!视频在旧楼外面,只拍到了你和我……如果我报警,这个视频余浙一定会提交给警方,到时候你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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