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还好,今年A市的房价涨得太快了。你是首套房的话…”
余溏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走过去打开门,超市送货的人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余医生今天没上班啊。”
余溏把东西挪进玄关,“刚下班。”
“下班还做饭,真是辛苦了。”
余溏笑了笑,“你们下班不是自己做饭啊。”
送货的人打了个哈哈,“也是也是,我们的老婆都是享福的命。”
余溏把最后一桶葵花子油搬进来,站在门口又和他寒暄了一两句,才把门关上。
岳翎靠在沙发,一直静静地听着他和和送货人的对话。
日常细节是没有办法演绎和遮盖的。
他的确是一个很生活化的人,认识这个城市大部分的道路,有自己喜欢的超市,有自己熟悉省时的购物方式,家里有舒服的被子和枕头,甚至连拖鞋都是又柔软又干净的。
岳翎明白,这个世上大部分的心理疾病,最后都只能被生活本身治愈,这使得医药的介入,看起来更像是治标性的辅助。
而人性的复杂,让人与人的相处呈现出治愈和毁灭的两面性。
在亲眼目睹了姜素和张慕相互摧毁的争执以后,岳翎忽然觉得,余溏在这个房子里说每一句话,都有令她正视生活本身的安定力量。
“我去做午饭,你玩不玩我的iPad,给你拿。”
“有游戏吗?”
“有王者荣耀,好像是寒阳下的。我只玩过一次。”
“那你给我吧。”
余溏把iPad递给岳翎,辣鸡也跟着跳上了沙发,又把头凑到了岳翎的手掌下面。
余溏走过去一把把辣鸡拎了下来,放在地毯上,又蹲下来摸着它的脑袋认真说道:“在下面陪着她,不可以上去踩她。”
岳翎不禁笑了,“你对它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余溏站起身,“它再上来你就叫我。”
辣鸡蹲在余溏脚边叫了一声,至此之后,真的再也没有上沙发。乖乖地趴在地毯上,岳翎一伸手,它就凑上来给摸。
余溏在厨房里做饭,岳翎在客厅里玩游戏撸猫。
上午的时间一下子就荒废了过去。
中午余溏做了三菜一汤,土豆炖牛肉,虾仁炒玉米,清炒上海青,还有一大碗莲藕排骨汤。
他把饭菜都放在客厅里的茶几上,自己盘腿坐在岳翎对面的地毯上,把电视打开,盛了一碗汤递给岳翎。
“我下午想睡一会儿。”
“明天是不是有手术?”
“对。”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小可可的情况不乐观,之前和他父亲沟通了过了,明天要再做一次手术。”
他说完反手摁了摁眉心。
“这种先天性的心脏病,伴随肺动脉狭窄,百分之九十的患儿都会在十岁以前夭折。”
“手术介入也不行吗?”
余溏沉默地摇了摇头。
岳翎端着碗喝了一口汤,看着桌上的饭菜,也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余溏抬头看向她,“岳医生。”
“什么?”
“我没有把握救回那个孩子,你有没有把握救回孩子的母亲?”
“你说姜素吗?”
“对。”
岳翎轻轻摇了摇头。
辣鸡又蹭到了她的腿边儿,望着她手里的汤碗。
余汤拽住它的爪子把它挪回自己脚边,“回来,你不能吃。”
岳翎松开一只手,挽了挽头发,“人如果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姜素不配合治疗?”
“不是。”
岳翎夹起一片上海青,“和你的病人害怕治疗过程不一样,她应该很想配合治疗,但是她的意志并不受她自己控制。”
余溏放下碗筷沉默了一会儿,电视里在播放一个搞笑综艺,林秧在节目里玩得很开心,大开大合地笑,那笑声让余溏有些尴尬,他拿起遥控板换台,看着屏幕问岳翎,“你的病人像姜素那样自杀的多吗?”
岳翎抿了抿唇,“在我面前自杀的并不多,除了你在成都救过那个男人之外,就只有姜素,但是我听说的却有很多,他们往往好转之后被家人接出院,没过多久就因为拒绝服药,恶化,然后自杀。”
她说完喉咙有些发紧。
“其实药物和认知行为疗法对精神问题的治疗已经有很大的效果,但是,医生最大的敌人,有的时候不是心理问题本身,而是患者的身边最亲密的人。”
余溏吞下一口牛肉,沉默了一会儿,低头说道:“那你呢。”
岳翎一怔。
“我什么。”
“你的恐惧症,敌人是我哥吗?”
岳翎端汤碗的手一颤,汤水一下子荡了出来,她赶忙收敛精神稳住自己的手,低头看向趴在余汤身边的辣鸡,勉强牵制住情绪。
“余医生,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我知道。”
他埋头继续对付那一盘岳翎不怎么动的牛肉,“我想你放心,也不要把我想得太不堪,我这么多年都一个人生活,是有点迟钝,但你不允许我不会自以为是。”
**
余溏在家里践行了他之前说出的话,在沙发上一缩就是两个星期。
岳翎每天早上都是听着他出去时的关门声醒来的。
走出房间,就看见早饭摆在饭桌上,每天的花样都不重复,有的时候是煎鸡蛋配烤土司,有的时候是面条,有的时候是批皮蛋肉粥加一点凉拌海带丝。至于午饭就留在冰箱里,虽然是头一天晚上做好的,但也一点都不敷衍,有青豆烧鸭子,清蒸鲈鱼,还有他做的北方版网红牛奶麻辣烫。
岳翎后来甚至有些期待每天打开冰箱的那一刻。
余溏家里的钟点工一般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过来,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四川籍阿姨,姓杭,岳翎一听她的口音就很亲切。她跟岳翎说,她帮余溏打扫卫生已经快两年了,第一次看到余溏家里有女孩子,她开始还以为是余溏的女朋友,结果余溏说是他姑妈。
岳翎哭笑不得,她为了避免和林秧的尴尬,随口一扯的关系,在余溏那里竟然贯彻落实到底了。
但这样也好,她早已受够了凌乱扭曲的男女关系,距离过近,名声过烂,像一锅煮了开了又冷,冷了又煮开的浓汤,她从那锅汤里爬了出来,但那锅汤还在火上熬着。
生死由人,但自由奢侈。
她早已没力气自我唏嘘。
所以她选择冷眼旁观别人的生活。
余溏下班的时间不是很稳定,但一般他都会在八点以前赶回来。
回来也不多说什么,换了衣服就进厨房去捣鼓。
岳翎抱着辣鸡靠在沙发上看文献,不自觉地就要去猜他又在煮什么。
“你这么拼做什么。”
他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扯了个垫子过来,仍然坐在岳翎对面的地毯上。
岳翎放下电脑,“你也经常看文献到一两点啊。”
余溏把筷子递给岳翎,“平时手术没时间看,但不看又不行,现代医学更新太快了,尤其在在心胸外科和脑外科这两项上面,去年我和徐主任去日本参加一个研讨会,不瞒你说,真的很受刺激。”
他说完见岳翎没回答,自嘲地笑笑,“不好意思又自以为是了。”
岳翎揉了揉辣鸡的脑袋,“来,跟我一起嘲笑他。”
余溏也伸了一只手过去,“它不会,它随我。”
两个人的手指在猫的脑袋上凑到了一起。
岳翎的手指迅速地缩到了辣鸡脖子下面。
空调的温度此时开的有些低,岳翎的手指也有些发凉,辣鸡不解地抬起了脖子,试图从岳翎怀里爬出来,余溏把它的脑袋一按,“别动,你以前都让我暖手的,今天也要乖。”
岳翎明白,他在为她敏感的举动解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埋头不知不觉,又多吃了一碗饭。
晚饭吃到尾声,余溏起身收拾碗筷。
电视仍然是开着的,播放的是一个美食类节目,氛围很欢乐。
岳翎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去刷牙,突然听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余溏从厨房里走出来,擦干净手拿起,直到递到了岳翎手中。
岳翎看见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便随手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岳翎吗?”
“对,是我。”
“你是岳观的姐姐是吧。”
岳翎忽然心里一沉。
“是,请问您是?”
“我是岳观的辅导员,我姓周,是这样,岳观在校外和人打架,现在正在派出所这边处理,希望您能赶紧过来一下。”
岳翎听完这一句话,喉咙逐渐发紧,她咳了一声,尽力稳住声音。
“我想问一下,我弟弟人有没有事。”
那边似乎是跟谁确定了一下,转过来继续说道:“他没事,被他打的人有些皮外伤。”
“好,麻烦您了周老师,请您把地址给我,我马上过来。”
“这也是我们的责任,肯定谈不上麻烦,我给您打这个电话,也是因为之前他留的父母的电话都打不通,我们做了好多工作,他才说了您的电话,您现在在A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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