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孩子,这世上谁需在死后仍要继续承受来自‘死前的恐惧’的折磨呢?”
恶魔的私语在渐渐淡去,视线中模糊的图景开始转为清晰。
她看到了,漂浮着白色云朵的蔚蓝天空;她听到了,不远处鸟儿传来吵闹的鸣叫声。
“姐、姐姐大人!”身侧,传来少女激动的哭喊声,“姐姐大人!您终于醒来了!”
原本轻飘飘的她暂时找回了身体的重量。
连湘张了张口,嗓子如同被火烧灼着,只能发出了个模糊的音节。落在自己耳中,她听到了一声沙哑的□□。
“姐姐大人?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面容清秀的少女焦急地趴她身旁,她努力地向前倾着身子,亮晶晶的眼泪湿湿地淌了她一脸,白皙的小手温柔地摸着她的脸颊。
啊啊……她感觉到了,来自对方掌心的触感。她还有知觉,就意味着她还活着。
至少是以这样的方式活着。
那么,就再也不会了……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活下去。
九怨1
“姐姐大人?您在哪里?”
隔得稍远就听到少女略带焦虑的呼唤声,连湘轻合上手中的书卷,将其塞入原来的位置。
“姐姐大人?”当她刚刚做完这一切时,一袭绯红外袍的少女已然跨进房间。在确信的是她后,少女抬手抚上心口稍舒了口气,再次望向她时嘴角含着一抹浅笑,“姐姐大人,果然是在父亲大人的书斋中呢。”
“浮月,你怎么过来了?”连湘温柔一笑,从书架上执起另一卷书册。
“我还是有些担心姐姐大人的身体,”浮月双手置于身前,低顺地垂下眉目,“看姐姐大人不在房间休息,于是就擅自找来了。”
连湘抬手摸了摸浮月的头,“我……”她本想用安慰的口吻告诉浮月自己没事,然而思及目前自己的身体状况,话未出口又咽了回去,转为一声叹息。
“姐姐大人,又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见她的表情变化,浮月面上又露出深深忧色。她情急之下一时忘记了礼节抓住了连湘的手,“姐姐大人,您的手好冷……”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力地将连湘的手抓在掌心,妄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冰冷的手指带去一丝暖意。
她又怎会知晓,此刻连湘的状况,怎能用“身体不舒服”一词就轻易概括?
就连少女来自手心的柔软,她几乎都快感觉不到。
不过连湘自然不会轻易地将这些表现在面上,她抿唇一笑,柔和地拍了拍浮月的手背,温声劝道,“浮月,并没有你想的这么严重。只是我近日在床上躺得久了,总觉得脑子有些昏沉,好像把父亲大人所传授的咒语符术都忘记了,所以才到书斋来看看,想温故一番。”
她的解释顺利地让浮月紧绷的情绪有所舒缓,少女面上的担忧总算是褪去,“姐姐大人没事就好。咒术这些事,您直接告诉我,让我来帮助姐姐大人回忆便是……再者父亲大人近日受少纳言殿下之委托前去他的府邸,这段时间皆未回,自是无心顾忌这些的。”
听浮月提起两人的父亲,这倒让连湘想起了另一件她惦记着的事,“浮月,我记得你说过,父亲大人在前往少纳言殿下的府邸前曾给你留过一封信。能把那封信给我看一看么?”
浮月展颜莞尔,“是了,我来找姐姐大人正是为了这个。”说着,她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敬地双手递到连湘面前,“还记得昨夜姐姐大人提过此事,我是方才想起,便替姐姐大人将书信取来了。”
“谢谢你,浮月。”连湘伸手接过。她已经逐渐习惯浮月对她的恭敬的态度了。
连湘一目十行地扫完两人的父亲为浮月留下的书信。看着满纸冠冕堂皇的言辞,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若不是碍着浮月在场,她几乎憋不住面上讥嘲的冷笑。
说什么“照顾她的身体”,实际上还不是为了那该死的邪术的顺利进行?!
现为日本平安时期。连湘的这副身体,名为芦屋暮叶。
连湘,或是应该说暮叶,与浮月两人的父亲,是当今京城内有名的阴阳师,芦屋道满。
道满给浮月留的信中表面皆写满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关切与叮咛。然而浮月有所不知,在道满被委托前往少纳言的府邸办事的前夜,趁着浮月已经睡下,他将连湘,既暮叶,唤到了他的屋内。
“父亲大人。您唤我有何事?”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一段时间,连湘已然学会了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说话方式及礼仪姿态。尽管不论何时都放低身份的态度让她极为不适,但在这种时候,她可不希望被他人觉察什么不必要的端倪。
尤其是眼前之人。
“暮叶,你来了。”身着赤红色阴阳师道服的芦屋道满端坐在桌后。见是她的到来,道满放下手中的书册。
一瞬连湘似是看到某种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不过连湘假装什么都没有注意,她恭顺地向父亲大人行礼,之后便在他示意的位置上跪坐下来。
待连湘在他面前坐定,道满慢悠悠地开口,“想必你也是知道,明日我便会启程,去山下的少纳言大人家中……”
“是,父亲大人。”连湘屏息敛神,顺从地回答道,“请问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道满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些许冷意,他低咳一声,慢悠悠地对着连湘道,“暮叶,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关于少纳言大人的事,不用拐弯抹角,你我则都心知肚明……”他未能发觉,在他说出这句话时连湘藏在广袖中的指甲悄然掐入掌心,“而这一去,我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父亲大人?”道满满意地看着女儿因他这句话露出不安的神色,“这……”
“你私下一直在做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道满从桌后站了起来,他踱到女儿身边,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你是我的女儿,为了你能够和常人一般活下去,我自然会站在你这一边……关于少纳言大人的后事,我必须要去做些处理。”
连湘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房内光线昏暗,就连道满也看不清她藏在长发后的表情。
“等到时机差不多的时候,你就带着浮月一起来吧。”终于,道满说出了他的目的。
肩膀微微颤了颤,连湘控制着自己扮演一个无知愚蠢的角色,“浮月?这事、这事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何必要把她牵扯进来呢?”
道满摇了摇头,“蚕丝有能让人重生的能力,只要在葛笼中经过九次融合,你就能够恢复健康的身体……暮叶,我的女儿,你要相信我这么做的理由都是为了你,明白了吗?”
连湘思索一番,便应允了父亲的要求。“是,我明白了,父亲大人。”在回话时她谦卑躬下身,乌黑长发顺着肩膀的弧度柔柔地落在身前。
正当连湘在退离道满的房间时,本已坐回书桌前的道满,头也不抬地丢下了一句话:“至于你需要的饵料,我定会为你‘送’去的。”
连湘轻笑一声,再次躬下身,“那我先,多谢父亲大人了。”
在这个世界苏醒之前,连湘曾做了一个梦。
她仰面躺在一个红色的箱笼之中,箱子盖未合上,能够看到上方淡蓝色的天空与云朵。当她从箱中坐起,却见箱子被放置于一处山崖边。箱边,一名面目清秀的红衣少女则跪在箱边不断哭泣。可是无论连湘怎么询问少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女只是用双手掩面一味地抽泣,却说不出一个字。
连湘坐在箱中注视着眼前哭泣不停的少女。那一刹那间她的脑中飞速地掠过几段破碎的记忆。她从高处不断下坠,而在悬崖顶端,则是眼前红衣少女,松开了她所拉着藤蔓的手。
她杀了我。是她杀了我。
是她,我最亲爱的妹妹浮月,松开了拴着我的藤蔓,让我跌落了山崖。
在细碎不断的低语声中,连湘再一次醒来。
她醒后,发现自己好像依然是躺在箱子中。身侧是绵软的蚕丝,密密地包围着她的身子。箱子被封闭着,连湘伸手去推上方的盖子,却发现外面有人在帮助她一道把箱子给打开了。
用手抓着箱子的边缘,连湘拖着沉重的身躯从箱中坐了起来。
晦暗的烛火摇曳着一点如豆光芒,在墙壁上投射出一幅扭曲的影子。一对身着洋红色直衣,年龄约莫在□□岁的双子孩童正立在箱子旁,两双黑黝黝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今天的时间可真久呢。”其中一个孩子用着阴阳怪气的口吻说。
“今天的时间怎么会这么久呢。”另一个孩子用同样的口吻一唱一和着。
连湘偏了偏头,一时还没有适应眼前的情况。让她感到极为奇怪的是,这两个孩子明明是女孩子,但穿着的服饰,确是平安时期的男童才会穿着的直衣与括绔。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她皱着眉,试着想从箱子中站起来。宽大的小袿披在身上,总觉得有些碍事。她掀起散在箱子中的衣物,转身时发现在赤红色的箱子外,一大滩深红色血迹覆了一地。就仿佛是什么人鲜血淋漓的尸体,被他人拖着强塞入了这个箱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