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冷峭的寒风裹挟着尘土往前,不时吹起顾盼的裙摆。顾盼看话本看得眼睛发酸,此刻倒被这怪异的景象惊得清醒了几分,暗暗皱起眉心。那中年男子烧完纸钱便回屋去了,火盆也拿进了屋,徒留些黑色的灰烬被晚风吹起贴着地面打旋。
顾盼抬头往远处看了看,冬日寒风吹得树上的光秃枝桠唰唰作响,偶尔有几声鸟鸣,街道窄窄的没入黑漆漆的夜晚深处。好在这条路顾盼已不知走过多少遍,纵然没有烛火,单单靠着稀疏月光也能知晓归路。
顾盼在街上走了没几步,便敏锐地发觉有人在跟着她。根据这人的脚步声来判断,必是有几分武功底子的练家子。不过她并不害怕,侧耳仔细听了听,身后人带着让她有些无奈的熟悉气息。
顾盼在小巷子里站定,转过身,试探般轻轻呼唤了一声:“阿初?”
自转角阴影处走出一个没来得及换下官服的人。
可不就是晏初。
他看起来尴尬又忐忑,不等小姑娘开口,便率先道歉:“对不起。”
顾盼有点懵圈:“啊?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未经你允许,又偷偷跟踪了你。”
晏初随即像是怕小姑娘因此厌恶他,急忙解释道:“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顾盼并未质问他别的什么,依旧和以往一样笑意盈盈:“好啊,那就一起走吧。”
晏初三步作两步走了过来,默默跟在小姑娘身后,像个忠诚护卫主人安危的大狗狗。
二人肩并肩往丞相府的方向走,不时闲聊几句:“阿初,你的公务忙完了吗?”
“还好,明日再把今天未做完的补上就好。”
“说起来,这里到了晚上不是挺热闹的,怎么今天一个人也没有,怪瘆人的。”
“听说这条街晚上闹鬼,许多商户不敢出门做生意了。”
晏初说的云淡风轻,但顾盼霎时吓得惊出一身冷汗。
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她一向敬神怕鬼,听罢晏初一番话,总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什么,四周似乎有什么脏东西盯着她。
顾盼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这里到了晚上,真……真的有鬼吗?”
晏初不紧不慢道:“没有鬼,起因是前几日这街上死了个年轻女子,那女人当时正在街上买胭脂,上一刻还笑着和人说话,突然就倒地身亡了,定是有什么突发疾病。但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反倒把大家吓得不敢出门了。”
小姑娘半信半疑:“可仔细想一想,今晚确实有些古怪……”
顾盼说罢似乎想起来什么,下意识拔高了声音:“是不是因为今日我和你在佛像前亲吻,把他惹生气了,所以派鬼来捉我?!”
晏初头疼地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又温柔地去梳理被揉乱的发丝,将她发间的蝴蝶发饰重新系上,最后用细腻温暖的手贴了贴小姑娘在寒风中被吹得冰凉的脸颊:“别乱想了,这条街上没有鬼……”
晏初说的在理,但架不住顾盼疑神疑鬼,当下便有些紧张兮兮的。顾盼和往常一样往前走着,空中忽的刮过一阵疾风,紧接着便是谁家的大狼狗一阵声嘶力竭般的吠声。她吓得往后一退踩到了裙角,整个人都朝后歪了过去,眼见快要摔了的时候被人突地从背后一把撑住了。顾盼小心翼翼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悄咪咪看了过去,是晏初及时扶住了她。
她见是晏初,连忙站直了身体,自顾自整理那身新做的藕色裙装。她余悸未消,声音有些发颤:“你可要陪在我身边,别离我太远。”
晏初见小姑娘心惊胆战的小模样极为有趣,便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在小姑娘左侧走着,偏偏伸出右手悄悄拍了拍小姑娘右侧的肩膀。
小姑娘立时吓得惊叫一声,紧闭着眼睛向右侧抬头来了一记手刀,却劈了个空。
顾盼只觉嘴唇干的厉害,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磕磕巴巴问晏初:“我……我方才……右边有人吗?”
晏初比她高出太多,与她说话时还要稍稍低头才能看着她,笑道:“方才是我。”
小姑娘知道是晏初的恶作剧后长松了一口气,嗔道:“阿初怎么坏心眼,又吓我。”
晏初柔下嗓音,沉声道:“别再自己吓唬自己了,鬼没来,反倒把人吓着了。”
有了晏初在身边陪着,顾盼的胆子大了几分,不再像方才那般害怕,只是走着走着就无意识往晏初的方向挤。再走上几步顾盼的手不自觉得捏上了晏初的衣角,晏初感觉衣服被扯了一下,却也没有点破。
大脑命令她的脚往前迈,可小姑娘的四肢不怎么听使唤,一步一步迈的很是艰难。
风吹着不知谁家掉落的白色帕子从他们眼前飘过去的时候,晏初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官服被扯得都快变形了。
风越发大了,发出女子咽呜般的声响,惹得小姑娘往晏初那边又挤了一下。
晏初向后伸出手,一点点的把小姑娘的手指从衣角上掰开,然后团进自己的手里。
夜风依旧冷得刺骨,唯有手心中这一点明确的温暖,顾盼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暂时安定下来。
把顾盼送回家,二人道了别,晏初便也回将军府了。本以为至少要第二日才能见面,没成想吃过晚饭又撞见了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墙上,衣袖掠着风猎猎飞起,仙气飘飘的,像个即将在月圆之夜飞升的仙子。
略显危险的矮墙上,顾盼任由自己向下倾倒,惊得晏初张开双臂,将小姑娘接了个满怀。他张开了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身,腿部用力稳稳的撑住了她的重量。
小姑娘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偷笑了几声,吞吐间的热气一下下的扑进晏初的耳朵里。
顾盼幼时贪玩,夜里时常翻过这堵墙来将军府玩耍。后来渐渐懂了事,夜里便再也没翻/墙来找过晏初。
顾盼窝在他怀里,感慨道:“上一次翻过这堵墙来找你,还是十一岁那年,此后便再也没这样翻/墙进来了。”
晏初笑她:“等下月初八成亲以后,你就不用翻/墙进来了,晚上也可以光明正大从正门里进来。”
顾盼偏和他犟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我成亲以后也喜欢翻/墙进来,我乐意我高兴!”
冬日的晚风吹绕过小姑娘的发丝,一向梳的整齐的前发被拂的垂落下来,稍稍遮盖了她好看的眉眼。晏初不由得伸手替她拨弄了几下,动作如同这夜风一般轻柔:“好,都听你的。到时候我还像小时候那样,在这堵墙下面等你跳到我怀里。”
顾盼后知后觉:“原来你每次都是有意在墙下面等我,我还以为你只是恰好路过这堵墙。”
晏初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温声问她:“来的时候走那条闹鬼的街道,害怕吗?”
顾盼瘪瘪嘴:“我不敢一个人走那条街,所以绕的远路来的。”
晚上夜风大,顾盼穿了一件厚实斗篷,衣领上一圈毛茸茸的披肩领,晏初似乎很喜欢这种手感,指腹不停捻着这圈柔软:“外面冷,回屋去吧。”
小姑娘随晏初进了他的屋子,却只看见一片狼藉。
顾盼不可思议道:“你家进贼了?”
“是我自己翻的。我丢了东西,想把它找出来。”
小姑娘有些好奇:“丢了什么?值得你这样翻箱倒柜地去找?”
晏初丢了一个荷包。
普通的荷包晏初自然不会在意,但那只荷包是小姑娘亲手绣了送给他的,其中心意最为珍贵。晏初心里着急,为了寻那只荷包,便把自己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你送我的那只荷包,找不到了。”
晏初说罢又四处翻找了一番。顾盼没动,站在原地看着晏初瞎忙活:“不过是一个荷包而已,丢了就丢了吧,别找了。”
晏初抱着胳膊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嘴里念念叨叨的:“我明明放在抽屉里的啊,昨天还看见来着的。”
见晏初对那荷包宝贝得很,顾盼也帮忙找了一会儿,撅着屁股去翻床底下。什么也没找到不说,反倒是出来的时候狠狠撞到了后脑勺。小姑娘嘴巴里嘶嘶吸气,晏初看不过眼把人捉过来伸手在她的伤处摸索了几下,揉了揉碰到的地方:“还好没肿。算了,不找了,明早让小柯过来收拾一下。”
顾盼摸了几下后脑,她被撞到地方好的很快,现在一点也不觉得疼了,慢吞吞道:“也许……是被收拾房间的仆人拿走了也不一定。你若实在喜欢,我再给你绣一个便是。”
晏初霎时亮起了眼睛:“说话算话?”
顾盼点点头:“说话算话,我下次绣的肯定比你丢的这个好看。下次的荷包你就戴在身上吧,不摘下来的话,就不会丢了。”
晏初笑眯眯道:“那洗澡的时候怎么办?也不许摘下来么?”
小姑娘又被某人调|戏了一把,气得踮起脚尖揪了揪某人的头发:“洗澡的时候当然可以摘下来啊!”
小姑娘气急败坏,晏初反倒笑得眉眼弯弯:“今日怎么转了性儿了,主动来将军府找我。”
“啊,”顾盼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丝,“白天在你这里看的那本《人妖志异》,落在你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