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纵然小,也是上百斤的重量。她刚刚提到半空,就用尽了力气,巴掌脸涨红一片,却紧咬牙关不愿松手。
男子只得上前替她提起电驴尾巴,合力往后备箱一塞,堪堪放下。
她轻轻将后备箱门落下,麻利钻进了车里。
男子看她态度尚算敬业,便又弓着身子叮嘱她:“地址你知道吧?APP上留的详细。”
她不敢多说,只嗯嗯两声,已经准备要点火。
那男人便转头看向后排的沈燃,抬臂挥手:“沈总,路上小心,到家之后来个短信。”
沈燃极低声的哼了声,看起来已快不省人事。
车开始点火,错开前方的车辆,缓缓往道路中间驶去。又有个人从游轮走廊里出来,站去路边,问那男人:“怎么找的代驾,不直接送沈总回家?”
边说边往车里看去,大有要将顾苗苗揪出去、好亲自相送之意。
顾苗苗的心咚咚直跳,当机立断关上玻璃,将外面的窥探和声音全部隔离,脚下一踩油门,车身倏地开了出去。
—
前方的路连绵不绝,没有尽头。
车灯已熄,路灯的光亮顺着挡风玻璃投射进来。后视镜里那个青年一声不响的靠睡在座位上,斑驳光影印在他雕刻般的脸上。
他醉酒的时候,面上神情反而没有那样的冰冷,有了他年少时的温和。
顾苗苗没有想到过,她过去八年里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在这个夜晚,被她连人带车一条龙的偷到了手里。
她开始起了慌乱。她冒充成代驾,那么真代驾必然在不久之后出现。
到时候甲乙双方一碰头,她这个中间商立刻露馅儿。一人一车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清不楚的被人领走,后面势必会有报警一环。
她几乎能预见,最多一个小时,就会有大批的警车将她重重包围,警犬与警笛呼啸不绝,先从气势上把她压垮。
手机铃声来的极快,一声又一声。后视镜里的沈燃睡的深沉,没有丝毫意识。
当铃声第三次响起时,她将车停在路边,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身边的青年闭着眼,鼻息中是浓浓酒意。手机铃声带振动,在他的西装裤兜里持续不停,和她今晚守他的行为同样的执著。
她缓缓用两根手指夹出了他的手机,望着闪亮的屏幕打定了主意。
等接了电话,就对那一头回复她是沈燃的亲戚,说他已经被送回了家,让他们不用担心,更不要没见识的去报警。
她果断按下了接听标志。
“喂……沈总,您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的声音焦急而慌乱。
她蹲在他身边,深吸一口气,刚刚要按腹稿胡诌,一只干燥而温暖的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连同手机一起送到他脸颊上。
酒气醺醺里,沈燃闭着眼,隔着顾苗苗的手握着手机,对着电话另一头低哼,语不成调。
过了许久,仿佛才找回了语言,慢吞吞的、多次重复着:“到家……刚到家……刚到家……”
那头又确定了好几次,终于放下心,挂了电话。
车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马路中央经过的疾驰车辆发出低频的行驶声,带着催眠的魔力。
顾苗苗望着沈燃,屏住呼吸,一个字都不敢说,心中祈求他重新昏睡过去。
他却半了睁眼,隔着一排浓密的睫毛,目光恍惚的望着前面的靠背。足足几秒后,他缓缓转首,将目光定定的聚集在她脸上。
她咽了口唾沫,向他咧出个难看的笑,压低了声音:“沈总,好巧……”
车内安静,只有车道上疾驰的车辆传进来低频的行驶声。
后排座上醉酒的青年,半睁着一双怔忪的眼睛,看了顾苗苗足足有十秒,松开手机,忽的向她探出一只手,捧住了她的面颊。
他指腹微动,在她脸上似有似无的摩挲。这种触感有九成的陌生,只在很久很久以前才发生过。那时候有个青年每逢把送她回到家门口,总会抬手轻抚她的脸,然后低声道:“快进去,外面黑。”
那段记忆原本很模糊,此时却忽然在她脑海中显现。她紧紧盯着他,几乎怀着一丝她不敢去想的期盼,等待着他开口。
他喉结滚动,声音极其沙哑:“别闹。”
收了手,重新转回了头,盯着面前的座椅,眼眸半眯不再说话。
她忍了许久,向他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皮。
再移开时,他双眼紧闭,呼吸悠长。
-
在权衡了存款余额和这个月要还出去的债务后,顾苗苗最终还是放弃了把沈燃送进酒店的念头,把车开回了“花墅豪廷”附近,停在离入户大厅两百米之外的偏僻小道。
整个小区地处四环之外,依山而建。从外望过去,小区静谧而祥和,像一座石雕的母亲头像,温柔注视着所有。
十五年前,一场车祸夺去了顾苗苗的母亲和外公外婆的生命,她继承小区的一座独栋别墅时,还十分不喜欢这里。
别墅的入住率低,最开始的两年,顾苗苗在小区里常常看不到几个人影。那时候顾爸爸的生意已经不容小觑,不是奔波在出差的半途,就是醉倒在应酬场上,她想要见他一面还要预约。
沈家是十年前搬进的小区。沈妈妈有一回走错了路,片区保安一时大意没看见,沈妈妈便长驱直入站到了顾家门口。那时苗苗刚刚回到家,保姆却不知去了哪里,她站在门口进不去。
两厢里打了个照面,顾苗苗第一眼确定了沈妈妈满脸的亲切感不似伪装,第二眼就盯上了她手里的那满满一兜的菜。
等沈妈妈回到自家别墅的那一片时,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
自此,儿子出国留学、丈夫忙于工作的三旬妇女沈妈妈和快十四岁的顾苗苗成了忘年交。
沈妈妈逢人便提她是“老沈家的儿媳妇儿”,她初初还有些少女的扭捏害羞,时间久了,便也皮实了,当人儿媳妇儿当的很是理所当然。
小区的保安喜欢逗她,每每她放学扛着画框去沈家蹭饭时,保安总要问她:“你是谁啊?你找哪家人啊?”
她总用震惊的目光望着他们,强调着:“我可是老沈家的儿媳妇儿,你们竟然不知道?!”
沈家的存在,令苗苗对这片冷冰冰的别墅区生出了很多的感情,可只持续了短短两三年,这一切都破灭。
—
暮春的夜里飞虫缭绕。
顾苗苗从家里拿来了蜂蜜水和薄毯,还有一盏小小的紫外线灯,摆在车边上。
沈燃睡的深沉,还不知道他今夜已落入歹人之手。
她扶着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喂他蜂蜜水。
他在醉睡中,下意识的缓缓吞咽。偶尔她掌握不好速度,他吞急了,发出连串的咳嗽声。
好几回她都以为他要咳醒,然而等他咳停后,他又继续闭眼昏睡,一定都不闹腾。
她扶着他在后排缓缓躺下,把薄毯盖在他身上。车里的灯光已熄,外间路灯的光线打进来,他微微蹙着眉头,仿佛背着的那些过往压的他不能展颜。
她的食指下意识在拇指指腹上描绘他的轮廓。
已经过了八年多,他的相貌其实有很大的变化。他脸颊瘦削的仿佛刀刻斧凿,双眼不再时时含笑,睫毛一垂,就把所有的城府遮挡。
只有眉心那个疤痕,经过这么多年,还固执的停留在那里,没有怎么淡去。
她的手指虚虚浮在他眉心旧疤上方,顺着他直挺的鼻梁而下,最后落在他唇角的新伤上。
伤处结了一道浅浅的疤,周遭稍微有些淤痕。再过两天,就能完全消失。
她摩挲着那个淤痕,一个迟了八年的道歉几不可闻在他耳畔响起:“对不起……”
第5章
清晨的花城凉风习习。
顾苗苗踩灭烟蒂,捎带把脚下的一堆烟头清理过,扒拉着车门往车窗里看进去。
没有动静,沈燃还在睡,盖着她的碎花毯,胸膛缓缓起伏,有些岁月静好。
她搓了搓脸,打起些精神,前去小区附近的一个早餐店,买了几根油条和两杯豆浆,提溜着往回走。
她在他的车边陪了他一夜,她想的很清楚。
等他醒来后,她只向他打听冯乌龟的下落。除此之外,不做纠缠。
欠了别人金钱上的债务她能还,欠沈家的人情债她此生都无望弥补。
说千万遍“对不起”也于事无补,不如昧着良心放手,也算是解脱。
他昨夜接电话时短暂醒来,用温柔的口吻让她“别闹”,他可以醉后错认人,她却不能当真。
如果他真的认出她来,他哪里会说“别闹”,他怕是要说:“小子,别跑!”
白芷半夜曾经给过她电话,电话里劝她,一切都已经过去,要向未来看。
白芷自认为很了解她,在这件事上却错看了她。她何曾需要劝,她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
她的步伐很笃定,带着与二十四岁不相符的沉稳。等她拐过一道弯,目光往前探去时,视线的尽头空荡荡。
那辆停了一整夜的路虎,连车带人一起消失。只有一盏小小的紫外线灭蚊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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