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 (祖乐)

　　“随便玩，也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喻之美和荷姐换了位置，临进驾驶座时指着刚才开车的两个胖子：“哥，上车。”
　　胖子愣了一秒：“怎么着，有事？”
　　“开两把！一直没机会切磋。”
　　一对二在场子里开漂移不像山路飙车可以分出速度胜负，三辆车在场子里就是车轮战，出弯入弯没有固定轨道，就是无条件近身，逼对方换路线，撞到对方或逼停就算输。这是晚上学员都离开，教练们闹着玩时想出的玩法，比的是真的应变能力和漂移技巧，毕竟漂移的瞬间车子是失控的，如果不能及时避让，轻者撞伤彼此，重者车毁人亡。
　　M2是100万内的顶级操控玩具，性能深不见底；开M2的是个年轻教练，和喻之美年龄相近，开赛车退役下来，一直贴着自己开，直线差点刮掉后视镜，和喻之美在场外缘绕圈。喻之美占了下风走小圈，被M2斜角先入弯，她踩了刹车准备绕到外车道，又被右侧的M3夹住。荷姐抓紧了安全带，喻之美朝里原地掉头，几秒之间两辆车开出很远，她踩死油门继续追，在第二圈快结束时横在了M2前，活活逼停了第一辆。M3是个狡猾的老赛道玩家了，剃着秃头专门教男学员，平时就瞧不起女司机；M2依旧停在原地，马达声淹没场外的欢呼声，喻之美第二个回合和对方几次剐蹭，谁也不肯轻易让对方，在弯道还差点被M3逼停，而喻之美破坏规矩，倒车反方向正面去和M3撞，甩出的弧线让荷姐忍不住把手松开安全带鼓掌：“喻之美，车刮烂也没事，我要赢！”
　　等三个回合开完，喻之美擦着线比M3快了一点点，抢在M3拦着自己之前加速，三个回合而已，对方就懈怠了，准备下一圈直接超车开出赛道，实力在自己之上却不屑于赢女人。喻之美厌倦这样的场景，无论输还是赢都会被奚落，好似女人从来不能凭实力赢；而她只是一个被临时雇来的教练，除了可以开车，其他的事情几乎都不能做——一切都要礼貌而体面。荷姐把突然握了她的肩膀，喻之美，今天就算把车撞烂了，这口气我也要出，别在乎钱。
　　喻之美听完这句话笑了：“拜托，我也不至于技术这么差，真的要撞，这个钱也要让他来出。”
　　M2已经一脚油门倒了出去，在远处空地漂移换了九十度方向。M3这位车手没有什么缺点，但在右转向的盲区总会胆小，喻之美等的就是这个时机，顺着右面开油门往前冲，M3突然被激怒，向右打的时候遇到水滩打了滑，一声巨响，玻璃破裂，M3像是被上帝的手捏坏的易拉罐，车头进了喻之美的车尾，喻之美和欧静荷从车里摆脱了气囊爬出来，被轰得脑子嗡嗡地响，后车厢已经翘了。
　　男人冲过来，对着荷姐开始撸袖子：“你们他妈就是挑衅！今天的撞车你们全责！”
　　喻之美腰和脖子都痛，还在耳鸣：“没有哦，你撞的，这儿都是监控还有人证。技术问题就别狡辩了吧。”
　　男人揪着喻之美的衣领，像拎鸡崽一样把喻之美拎了起来，而欧静荷站在一旁安静地说：“我劝你别动她，我现在死都不怕，不在乎上车碾了你同归于尽。”
　　说完这句，欧静荷平心静气地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拉着喻之美去咖啡厅喝咖啡，刚才的玉石俱焚，像是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欧静荷的M4签合同时，给自己上了两百万的保险。三年以来从来没有理赔过，而和M3这么一撞，直接要修出一辆新赛车的价格。喻之美看着长长的单子瞠目结舌：保险——多么伟大的都市文明，冲动之后能买单，没有后悔药却可以补救，并不是什么都有机会如此任性。
　　而神奇的转折是：两辆车并非在道路上磕碰，且上赛道的车并不在理赔范围内，赛道险每次都需要重新买，两辆改装车这一撞，直接撞了辆M4进去。往小了说欧静荷出得起，往大了说，这也是她五六年的房租，两年的医美，和整整一辆车。
　　现在欧静荷倒庆幸自己还没离婚了。
　　当然不能轻易输，要感谢昼夜给了她抬杠的机会，因为不停地用匿名号质疑扒皮的小三，小三晒出了多年和高远同居租房的合同以及高远的打款记录，律师截图打印，欧静荷豁出去，亲自飞过去和这位小三见面——黑暗中有一线生机时，她要不顾一切地钻出去。
　　小三是个整形得像个充气娃娃的女人，身材火辣，有点“胸大无脑”的意思。坐下的二十分钟一直在煮红枣枸杞，还从口袋里掏出药吃，和自己治疗不孕不育时吃的一模一样。她当然明白，女孩在盘算着排卵期和高远见面——还真和自己曾经一样。
　　年轻的女人跨越阶层，想来想去都走捷径，寄希望于自己的肚子。她在网上自称自己是柔弱温柔的双鱼座，见面纯粹是为了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在害怕。
　　“找我干什么？还找到我家里来，不怕我报警？”
　　“拜托，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Cindy。你不是已经净身出户了？”
　　“当然没有。他没有告诉你我是个狠角色？”
　　“没有，只说过你报复心很强……”小三开口总不经过大脑：“你花了高远那么多钱，怎么就不肯为他生孩子？”
　　这话简直送人头。欧静荷忍了又忍没有教育她脑子简单：“那你帮我一把，我离婚了之后你登堂入室不就好了。我和高远没有感情了不勉强，真爱留给想要的人。”
　　聊了几句小三就笑了：“瞧不起我还要飞过来，我为什么要帮你？”
　　欧静荷几句就不耐烦：“天啊。我和你说话怎么会这么费劲，刚才我说过的内容消化一下行吗？你有证据我就威胁一下高远，分到一点财产就离婚，你不就求仁得仁变成正室了吗？”高远选来选去，知道他喜欢没脑子的女人，欧静荷却万万没想到Cindy会没脑子到这个程度：“加个微信先吧，想通了去上海玩一趟也好，我帮你选国际航班的大飞机，来回都舒服。”
　　一穷二白的女人可能会“士可杀不可辱”，但是稍微见过钱的女人都拒绝不了。而Cindy脸上依旧有好奇，那个表情欧静荷很懂，她喜欢钱。欧静荷不会傻到直接把证据送给高远，订机票作证都足够危险，巴不得今天就搞定：“你很想和高远生活吧？”
　　女人点了点头：“我比你爱他。所以真的要做对他不利的事情，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请你回去吧。”
　　无趣。欧静荷并不喜欢深圳，冰冷折叠，奋斗的年轻人都还没意识到阶层的残酷。去机场的路上欧静荷突然接到高远的电话，本以为高远是得到了消息来声讨自己，正准备用几分钟的时间辱骂完毕赶上最后一个登机，高远的声音有点疲惫：“能不能配合我一下把妙林那套房子卖了？”
　　“开玩笑吧。那是我的店我为什么要卖。”
　　“我说的是正经事。影视公司要开始补税了，前面我们做的几个影视剧要追缴八千万的税，我没有那么多钱。”
　　“什么意思。”
　　“阴阳合同之后公司的补税。”高远顿了几秒：“我们并没有偷税漏税，只是之前的几个电视剧的确卖得不错，本来上海是有扶持政策的。现在突然需要自查，责令补税……我也很舍不得那套房子，但是毕竟古北的房子加了杠杆，碧湖天地那套房子卖了不够。”
　　“高远，你逼我净身出户，现在和我说配合？”
　　“你装傻还是真傻。公司是你我结婚后开的，无论房产增值还是影视受益都是共同财产，负债当然也是共同承担。就算我今天死了，身上背着的所有债务和放出去的小贷都是你来还，你会不懂这个道理？”
　　“我陪你还。所有的都还清，但是条件是你同意离婚。”
　　“开什么玩笑，我不同意。”
　　“这事儿根本就和我没有关系。而且你曾经雇佣的编剧，那些十八线的小演员哪些陪你睡过觉，当我真的不知道？做假账做了这么多年上法庭都不敢悉数公开，现在补税想起我了？”欧静荷挂了电话，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掉头回市区到了Cindy家。影视公司阴阳合同补税的事情说出口，小三的脸色就变了，欧静荷口干舌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实话跟你说吧，真的要补税，高远这一遭要补进去不少钱，股票也不要想了。你现在如果有什么证据帮我，我拿到的钱分一半给你。”
　　Cindy的确是个足够娇嗔的女人，犹豫再三开了口：“姐，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怀孕，耗下去不值。如果你真的想搞高远，提前告诉我，我只要有钱可以去找下一个，并不在乎高远死活。”
　　绝了。欧静荷脸上镇定，心里已经炸开花：“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他身边有个财务，我们经常一起去澳门。”
　　听到去澳门三个字欧静荷就懂了，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人去澳门，赌场玩过直接上楼女子双打。欧静荷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有证据吗？我需要证据。”
　　“有，而且不少。”
　　高远的公司和几个朋友一起成立，那会儿他们刚刚结婚，影视正蓬勃起飞的时候，搭上了一个相熟的文化公司，版权和IP直接引到公司来拍，签约作家直接拉来做编剧。14年风口热钱源源不断，网剧和大电影靠着卖平台赚了不少钱，几个合伙人在国内的房产连商用带住宅可以有几十套，股价翻倍了还另有其他生意。财务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有家有室，欧静荷去公司的时候见过几面，看起来并不年轻，但非常聪明，手下没有一个年轻财务做满一年，现在看来，是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