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道:“也是机会难得。每次大比之后,你父亲总是会嘀咕一句,那会试总裁又会有多少多少门生……”
贾元春高声道:“会试总裁都是内阁出去的,而且人家都曾经是三鼎甲,都曾经骑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可父亲呢?连秀才都不是?不,应该说,父亲连院试的资格都没有弄到手!也亏得祖父临终的时候上了遗折,让父亲得了个官儿,不然,父亲连青衫都没得穿!”
王夫人立刻放下了脸,道:“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你怎么不说,是你祖父的折子,才让你父亲没有功名的?”
贾元春道:“母亲,这话您也就在我这里说说。您当真以为女儿什么都不知道?童生试每年都会考,院试三年考两次。林家的哥儿才多大,十三!就已经是秀才了,可祖父去世的时候,父亲都多大了?母亲,您说这话的时候,会不会脸红?”
王夫人一滞,却是涨红了脸。
他踌躇了半天,这才吞吞吐吐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那,那也是林家哥儿天资聪慧……”
贾元春的眼里忽然就滴下泪来,他哀声道:“母亲,若是父亲跟舅舅一样,我哪里还用担心受怕的?怎奈父亲没有舅舅的本事也就算了,连那边的大老爷的一半都没有。虽然说,那边的大老爷的军功有些水分,可是这些年来,那边的大老爷就是呆在家里,宫里给的赏赐也是上上份儿的。”
王夫人一听,道:“胡说,那哪里是给大老爷的,那是给二丫头的。你若是有二丫头的能耐……”
贾元春立刻高呼了一声:“母亲!”
王夫人这才知道自己刺到女儿的痛处了只得起身行礼道:“娘娘恕罪。”
贾元春擦了擦眼泪,让抱琴将母亲扶起来,方才低声道:“母亲,二妹妹的事儿在这宫里差不多是个禁忌。母亲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王夫人心中一喜,道:“可是二丫头犯了什么事儿?”
贾元春胡乱擦了擦脸,压低了声音在王夫人的耳朵边儿上道:“母亲,若是二妹妹真的犯了什么事儿,万岁和太上皇早就出手了,哪里会这么僵持着?您可直到,二妹妹一守孝,万岁就取消了这次的宫妃大选。宫里的人都知道,太上皇和当今万岁正在争夺二妹妹,就是因为争执不下,这才一次又一次地推迟大选。”
王夫人道:“那个狐媚子!”
贾元春道:“若是二妹妹真是狐媚子,那还容易。可是宫里人都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个原因。”
“那二丫头……”
“母亲,我们不说这个。”贾元春道,“母亲,不管别人跟您说什么,您都不要信,也别附和,二妹妹的事儿您也别多嘴。回去之后。也别跟二妹妹拌嘴。女儿只告诉您,二妹妹跟别人不一样,别人会超龄。二妹妹却不会。”
王夫人惊道:“什么!”
贾元春虚虚地遮住了王夫人的嘴,摇了摇头,在王夫人的耳边低声道:“母亲,您记着。不能得罪二妹妹,最好跟二妹妹保持距离。别的,女儿却是不能跟您多嘴了。会出事儿的。”
王夫人浑身一震。
他忽然想到了邢夫人。
“那你大伯娘……”
慌得贾元春连忙捂住了王夫人的嘴:“母亲,有些话,您知道了就好。”
王夫人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脊椎一点一点地漫上来。
多年以来。邢夫人一直是王夫人的一桩心病。
内宅争夺从来都是极为残酷的,王夫人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在他看来,邢夫人会变成那副活死人的模样。完全是因为邢夫人自己笨,手段不够。不能保护自己,这才落到那样的地步。王夫人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为邢夫人之事负责。
王夫人只会怨恨自己的运气不好。如果邢夫人没有事儿,邢夫人依旧不可能当家,他这位二太太依旧是荣国府里的当家太太;如果邢夫人出事儿了、没有活下来,那么贾赦势必要娶新妇,他王夫人就有本事让贾赦娶一个比邢夫人还不如的女人来,那个时候,他王夫人依旧是荣国府里的当家太太。
可偏偏邢夫人就那么不好不坏地躺着。
外人提起贾家的时候,总会将邢夫人拿出来说一说,说邢夫人倒霉,说贾家是没有办法,家里没有个合意的女人,所以家里的孩子都没有办法出来应酬。
而这些人提起这些的时候,就会把王夫人残害贾赦一家子的事儿拿出来说一说。这也成了王夫人最恨的事情,因为他的名声不能洗白,过去的事情也不可能被淡忘,即便是他从佛堂里面出来了,人们一提起他,依旧是摇头,他的孩子也被他所累,被世人排挤。
在王夫人的心中,什么包揽诉讼、什么中饱私囊,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前者在四王八公等勋爵贵胄之家本是寻常事,也不是王夫人一人在做,就是闹出来,也不过是一顿不轻不重的训斥罢了。若是上头要整你,这是个大罪名,若是上头没有什么表示,也不过是一桩可以轻轻揭过的事情罢了。
至于中饱私囊这种事情,也可大可小,王夫人有无数的手段将事情推到那些奴仆的头上。
王夫人很清楚,无论是包揽诉讼还是中饱私囊,这种事情在贾家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连他的婆婆也不会在意,事情就是闹大了,他哥哥王子腾要把他捞出来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真正让王夫人获罪,也让王子腾不敢伸手的原因,其实是药房被动了手脚一事。无论是巧合也好,无论是有心算计也好,有了邢夫人这个前车之鉴,人们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挨了贾母的打的贾赦,再会想到被收买的、医德堪忧的小王太医,所以,即便证据不足,可是人们都对王夫人要害贾赦一事坚信不疑。
是的,王夫人要害贾赦的性命,这才是人们给王夫人定下的罪名,也是王夫人最想摆脱的罪名。
本来,日子久了,人们也会淡忘此事,可邢夫人一直不死不活地躺着,时时刻刻提醒着王夫人的罪过,让贾赦时时刻刻都记着他的命差一点就葬送在王夫人的手里,让贾琏时时刻刻都想着他那因王夫人而死的母亲和哥哥,也提醒着世人,因为王夫人,贾赦一家子遭遇到的不幸。
所以,多年来,王夫人一直没有恢复身份。哪怕是贾元春成为皇妃的时候也一样。
王夫人已经不止一次听女儿说起过,每次上头有这个念头,每当贾元春讨好了上头、让上头有些意思的时候,都会有人适时地站出来,提起躺在屋里的邢夫人,一次又一次地打消了上面的念头,甚至连女儿贾元春也有了埋怨。
现在,邢夫人终于没有了,王夫人可是松了一大口气。
他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现在,只要等时间流逝,大家把那件事情淡忘掉就可以了。
王夫人道:“娘娘,我知道您也不容易。不过,他终于没了,事情终于过去了。”
贾元春含着泪,道:“母亲能体谅女儿的难处就好。不是女儿不想为家里尽心,而是因为总有人掣肘,以致于连女儿都差一点遭了嫌弃。到了后来,女儿都不敢开口,生怕让万岁对父亲母亲更加不满。”
王夫人心里原有了准备,可是听贾元春这么一哭,他原先有的一点伤感竟然隐隐有些变了味。原本应该怜惜女儿的处境的,可现在,竟然多了一丝愤怒,觉得贾元春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这才没有尽力恳求万岁,为贾政求一个好官位。
王夫人甚至心里还有个想头,那就是,是不是上头早就决定弄死邢夫人,这才给了他一个六品安人的名头做补偿。而自己的事,自己的女儿其实并没有出多少力。
王夫人眼睛一眯,想起女儿肚子里终究是自家的希望,当即便道:“好孩子,你且安心。现在最要紧的,便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只要你平平安安地生下小皇子,将来的事儿,谁能够说得准呢?”
贾元春听了,这才笑了,道:“可不是。母亲,您看我这个肚子,是不是有点明显了?”
王夫人摸了摸女儿的肚子,心中咯噔一声。
王夫人也是生过三个儿女的人,自然是知道怀男和怀女儿的区别。怀女儿的时候,不过三个月就能够摸到尖尖的肚子;怀了儿子,到五六个月的时候,才开始显怀。怀了女儿,脸上漂漂亮亮的,不用胭脂水粉,脸上都是干干净净的;怀了儿子,除了眼睛好使些之外,脸上都是斑点。
王夫人看着贾元春干干净净的脸蛋,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正文 第十五章第五十八节 薨逝
这个年对于王夫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年。
王夫人也好,贾政也罢,都一心盼望着贾元春能够生个儿子出来,之前贾元春的怀相不明显,胎儿是男是女还在未知数,可现在,王夫人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女儿肚子里这个八成是个公主。
实在是贾元春的肚子不够大。如果贾元春的肚子够大,王夫人说不得还会以为女儿肚子里面是两个,而且说不得还是龙凤胎。可现在,贾元春的肚子不够大,脸上又是一点儿斑点都没有,皮肤都好得不得了,王夫人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呢?现在贾元春的肚子都五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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