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到班级集合,她小钱包鼓鼓囊囊的,被老师夸得天花乱坠。
果然是妈妈亲自来接的她,并且带着姜天爱。
她们看她神气地把一大包钱倒进捐款箱,小朋友们在老师的带领下为她鼓掌,“啪啦啪啦”的停不下来。
她们把这一幕定格下来,拍成照片,分享给她的爸爸,她的爷爷奶奶,她的姥姥姥爷,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后来被洗成一张巨大的照片,装裱起来,挂在他们家的“纪念墙”上。
这些快乐那么那么多,暂时冲淡了她对小男孩的回忆。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吧,一切随缘,没心没肺。对于相逢和离别,都是没有什么概念的,甚至连记忆都不怎么清晰。
许许多多的画面曾历历在目,很快就被冲刷得模模糊糊了。
*
活动之后,姜晚栀多了一只崭新的小兔子玩偶。
她简单地告诉妈妈说:“是小朋友买给我的。”
妈妈没怎么在意,以为所谓的“小朋友”,就是她在幼儿园里的普通玩伴。两人作伴一起卖报纸,便也一起买了个玩具。
是夜,夜幕降临,到了睡觉的时间。
充实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姜晚栀在阿姨的帮助下泡了个澡,已经很累很累了,爬上自己的床。
她看见了自己床上的崭新小兔子玩偶,正乖乖地枕着枕头,好像在等待她一起睡觉。
她开心地笑了笑,把它捞进怀里,给自己和小兔子一起盖好被子。
按下床头开关,一座房间陷入黑暗,除了另一边床上的微弱灯光。
那是她姐姐的台灯,姜天爱正靠在床头上画画。
“姐姐,我们睡觉吧。”姜晚栀翻了个身,转朝她,柔柔地跟她说,“其实我今天不是自己一个人卖的报纸哦!我遇到了一个小男孩。他看起来有点高,好像上大班,我们就一起做了个伴。但是你不要告诉爸爸妈妈,我单独和小男生一起卖报纸的事。”
姜天爱画画很专心,点了点头。
姜晚栀将脸埋进小兔子背后,它的毛软软的,舒服极了。
她偷偷地笑了笑:“我们还一起买了一份冰淇淋,很好吃。那个卖冰淇淋的小姐姐也特别好。下次叫上爸爸妈妈,我们一起去吃吧!”
姜天爱又点了点头,半天才回复说:“好。”
姜晚栀并不在意姐姐的一心二用,也不在意自己说话有没有打扰到她,就是好想说好想说呀。
就这样“嘚嘚嘚”地说了好多,说得嗓子都发干,也说得自己都神志不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朦朦胧胧之中,忽然有个念头蹦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那个小男孩呀。
她好像有一点点想他。就一点点。
不过没关系,两人是一所幼儿园的呢。
她这样在潜意识里安慰自己。
*
剩下的两年幼儿园时光,姜晚栀只见过宋靳野一面。
那是转年开春,满幼儿园的花朵都盛放的时候。园内四处都五颜六色,芳香扑鼻的。
说来惭愧,她已经快把那个小男孩给忘得差不多了。
但某天下午,不知道老师怎么想的,可能看她在发呆,便觉得她很无聊,跟她说:“栀栀,可以去餐厅帮老师要一袋酸奶吗?”
姜晚栀迟钝地转过脸,看着这位老师,不得不答应下来:“……喔,好。”
老师笑眯眯道:“栀栀真乖。”
可能打卖报纸活动起,老师们就默认了,她——姜晚栀,是一个极其独立且能干的好孩子。
但实际上,她依旧那么怂得要死。
于是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所有班级都在教室里活动,只有她一个人伫立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茫然无措。
身边的教室里热闹非凡,所有的小朋友都在做自己的事:扮过家家、玩毛绒玩具、堆积木、画画……连她姐姐也坐在角落里,和四五个女孩子安静地做手工,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大概连姐姐也认为,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十分简单的小事。
毕竟自己曾在大街上卖过那么多报纸。
而因为一面厚实的双层玻璃,这些热闹都与她隔绝了。
姜晚栀对着玻璃发呆,隐约看见被反射出来的自己,里面的人却没有一个注意到她。
她第一次难过地体会到:人类的悲欢大概并不相通。
她机械式地转回脑袋,面前依旧是空荡荡的走廊。
只有一位保洁阿姨,推着长长的拖布,慢慢地向她这里走来。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都快要凝固了。
姜晚栀又深深地努起嘴,垂下头,尽量装作淡定,一步一步地向走廊尽头走去。
那种熟悉的、想哭的感觉又翻涌而来,势不可挡:鼻子酸得不行,眼睛发胀,有很多液体想从中溢出,是酸涩的眼泪。
又是这种无助又难过的感觉。
餐厅是一座独立建筑。要想到达那里,姜晚栀需要从现在所在的三楼下到一楼,穿过一段走廊与一个大厅,出门,转一个弯,再走一段路程才能到。
这样的距离对大人来说不值一提,对她来说,却仿佛一段遥遥无际的漫长旅程。
并且她很害怕:除了保洁阿姨,路上会不会遇到其他人?譬如大厅里会不会有值班的老师,看见她经过,便将她拦下来,把她看做是一个调皮的小孩,问她为什么会在上课期间溜出来……
她恐怕会直接哭出来,说不明白话的。
这也太令人窒息了。
这么想着,走到楼梯口,姜晚栀攥紧小拳头,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向四楼走去,而非一楼。
来到四楼,这里暂时还没有保洁阿姨。
她静了静心,贴着走廊右侧,慢慢地往前走。
这里同样是一排教室,不过都是大班的教室。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每个教室中的情景。
大班的小朋友比他们听话多了,没有在教室中散乱着玩,而是规规矩矩地围着一张张小桌子坐着,学写字,或者坐简单的算术题。
独自在安静的走廊上晃荡着,姜晚栀可以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很清晰,是她的小心脏在跳动。
如果单从窗户观察,并不能看清所有小朋友的脸。
姜晚栀思考了一下,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聪明,先去观察每一个班级的活动墙,看他们的班级合照。
到了第二个班级,她几乎一眼就从班级合照中找出了那个男孩。
因为他皮肤很白,所以在所有的小朋友中最显眼;他好像总喜欢穿黑色衣服,所以在一片花花绿绿中显得十分深沉;他总是冷着一张脸,所以在一众笑脸里是最特别的……
鼓足勇气,姜晚栀扒在他们教室的玻璃窗上,紧咬着下唇,瞪大了眼睛,一眨一眨地往里瞧。
没有人注意到她。
真巧啊,那个男孩子正对着她而坐。
他们班好像在做算术题,但他提前做完了。其他小朋友都埋下头去,或咬着铅笔杆子冥思苦想,或认认真真地写着数字。只有他看起来无所事事,左手撑着脸,右手握着笔、搭在桌子上,目光空空地对着窗外发呆。
正是姜晚栀所在的这面玻璃窗。
她立即兴奋地冲他挥挥手。
不知道为什么,她害怕下三层楼、去食堂里要一袋酸奶,却不害怕到这陌生的四楼来,冒着白跑一趟的风险,来找这个其实并不能算是自己朋友的小男孩。
可能从卖报纸那天起,她就在心底里默认:这个男孩虽然冷冰冰,却是可以帮助她解决一切问题的“救世主”。
男孩空洞的神情慢慢回神。
姜晚栀看出来了——他有点惊讶,也有点无语。
几秒后,男孩还是从座位上起身,向教室前方走去,大概是去找老师了。
这是姜晚栀的视觉盲角,所以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不出一分钟,教室前门打开,男孩子真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几乎是下意识拉起男孩的手。
还是那么软软的,也有些冰冰凉凉。
但男孩转过脸,看着她,依旧那么严肃,让她不得不立即敛起笑意,低下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楼梯处走。
姜晚栀听男孩用很低很平静的声音问自己:“你又有什么事?”
“我……”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了,她也不是经常打扰他,他为什么要用“又”这个字呢?
她镇定了一下,平复下委屈巴巴的心情,告诉他说:“我们老师叫我去餐厅,帮她拿一袋酸奶。我不太敢。”
“哦。”
看男孩没有拒绝自己的意思,就说明同意了。姜晚栀知道,他性格就是这么别别扭扭的。
两人已经来到楼梯前,她偷偷地笑了笑,跟他说:“我们一起去吧!”
“……哦。”
两人抵达餐厅,一路都很顺利。不像姜晚栀所臆想的那样,会撞上什么老师,被质问“为什么溜出教室”。
走进餐厅,来到取餐口,果然还有许多叔叔阿姨在这里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