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了宝玉言语中透漏出的信息有些吃惊的问道:“怎么,蓉儿媳妇病了?我说怎么许久不见蓉哥儿媳妇过来说话呢,原来是病了,怎么都没人告诉我?蓉儿媳妇的病怎么样?要不要紧?”
面对贾母的质问,坐在贾母左下首的邢夫人答道:“倒不是有意瞒着老太太,之所以没和老太太说就是不想让老太太偌大的年纪跟着担心。蓉儿媳妇这病原也不严重,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只是心里烦躁,身上不爽利,想着吃一两剂药发散发散就好了,谁知道竟然拖到了现在,弄成了大症候。老太太也知道,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哪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
贾母听了,想到了贾敏和林朗身上,深有感触的说道:“这话说的很是,现在的大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做得一手好官样文章,开得方子四平八稳的,治病之前总是先以不出错为准。只是蓉儿媳妇这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到底身子要紧,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怕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现在蓉儿媳妇那怎么样了?”
邢夫人连忙点头表示赞同:“老太太这话说的很是!我也是这样和珍儿媳妇说的,治病要紧,几件衣裳又算什么。我听珍儿媳妇说珍儿得冯紫英推荐了一位好先生过来,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是渊博,更兼医理极深,已经拿着珍儿的名帖派人去请了。后面的事,我还没派人过去问,所以不是很清楚。”
听说得了一位好先生,贾母心中一动,想起贾敏和林朗,心里存了一段心事在里面,因而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若是冯紫英推荐的这位先生真的有真本事在身,蓉儿媳妇也算是有造化了。”
正在这时,凤姐儿风风火火的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小丫头,两个人都捧着一个荷叶状的大托盘,每个托盘里面并排放着两个浅底白瓷描金边的盘子,盘子上堆放着几个水灵灵红润润的桃子,那桃子显然是刚刚清洗完毕,上面还带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更衬得桃子水灵可爱。
凤姐儿进了屋,就拍手大笑着说:“哎哟哟,我这边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老太太这回多疼我一点,也便宜便宜我!”
贾母见了这个开心果来了,也笑起来,指着凤姐说道:“你个馋嘴猴儿,又是因为什么流了口水,你说,要我便宜你些什么?”随着凤姐身后的丫头进来,目光落到这两个小丫头捧着的桃子上面,笑问道:“这又是哪里淘换来的好东西?你倒是能干,也怨不得你嘴馋,这个时节市面上这个东西可是难见,难得的很。”
凤姐儿宛如一阵风似的吹到贾母面前,对贾母欠了欠身随意行了个礼,抬手用帕子捂着嘴大笑道:“可不是我能干,我可不敢把这个功劳领在身上。今天一早儿还没起床我就听见外面枝头上的喜鹊一直叫,这俗话说‘喜鹊叫,喜事到’,当时我心里想着不知道这会应到什么事上呢。没想到琏二就传回来好消息来了!这些桃子是宫里的大姑娘托人带出来的,是上贡的蜜桃,笼共加起来也不过十几筐,分散给宫里的人,听说有的妃嫔都没摸到。我们家大姑娘倒是得了不少,因想着老太太,所以托人给老太太带回来。”
元春如今不过一介女官,竟然超越一些妃嫔得此恩赏,这可是喜事,贾母听了立刻笑了起来,只是笑到一半,她想到了什么,又皱起了眉,神色严厉的说道:“胡闹!这宫里宫外私相传递可不是闹着玩的,怎么这样没有成算?元丫头这是得了赏,得意忘行了,竟然犯了像她这样在宫里呆了这么久的老人不该犯的错误,这不是把‘小辫子’往人家手里送嘛!琏二把东西拿回来的时候可有人看见?”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错误给弥补过去。
凤姐听出贾母的忧心,忙连忙回道:“老太太放心,不妨事的,大姑娘在宫里那么久了,怎么会这么点规矩都不知道。这东西虽然难得,但是留不住,根本放不了几天,大姑娘得了不少,吃不了,想着家里,所以就求了皇上,得了皇上的开恩,许了可以送回家去,而且大姑娘为了不引人注目,一并为一起得了赏赐的几位女官求了旨意,所以不独我们府里,其他府里在宫里当差的,得了赏的都可以送回家去。”
贾母听了转怒为喜,点头说道:“这事做的很是妥帖周到,看来元丫头历练出来了。只是怎么送来的时候事先怎么一点信儿也没有?这一惊一乍的,惊喜交加,可是被元丫头吓了一大跳。”
听了贾母的抱怨,落春在下面笑了一下,恐怕元春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效果。毕竟当年背负着家族的期望进了宫,熬了这么多年不过一个女史,看不到一点出头的曙光,想来府里对元春已经失望了吧。一旦被家族放弃,失去了家族的支持,靠元春一个人在宫里单打独斗,想要出头的机会更小了,所以这次得了赏,忙不迭的向家族展示她是得皇帝恩宠的,告诉家里的人,她还是有上位机会的。这份心理,想来贾母不会不明白。
凤姐笑笑说道:“其实是大姑娘不想声张,得了皇上的赏虽然是件极有脸面的事,但是这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前我们府里又不是没得过,大张旗鼓的四处宣扬那是那起子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的做派。听说大姑娘向皇上求旨意的时候还特特的提了老太太你,这桃子可是还有一桩极好的寓意在里头,皇上听说大姑娘惦念着老太太,感叹大姑娘的孝心,这才格外开恩的。这桃子其实是大姑娘特地送回来孝敬给老太太的,我呢,跟着老太太,也想要尝尝鲜,沾沾光,不敢向老太太讨要,只能恳求老太太发发慈悲,赏我几个。”
贾母被凤姐儿的一番话哄得老怀大慰,面上笑着,嘴里却说:“亏你还是大家小姐出身,这会子见了点好吃的,就什么也不顾忌了。看你这副装乖卖巧的模样,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谁愿意笑话就笑话去,我能吃到东西才是正经。”凤姐满不在乎的说道,跑到贾母身边,摆出一副撒娇耍赖,不拿到东西不罢休的模样。
贾母被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说道:“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为了一点吃的连脸面都不管了。行了,我把分配的权力交给你,你看着给各房分一分罢,分剩下的都归你,所以拿多还是拿少就看你怎么分了。我老了,虽然看着桃子水灵,心里喜欢的很,可是牙口和胃口都受不了了,给我留两个尝尝鲜就行了。”
“老太太这话看似是疼我,其实是坑我呢。”凤姐听了立刻苦了一张脸说道:“这府里不是我的长辈,就是我的小姑,再不就是老太太和太太们心尖上的人,我哪里敢跟他们抢东西吃呀!若是老太太分派,我还能得两个,若是让我分,只怕分到最后,我能捞到一口尝尝味就不错了。”
☆、第59章
邢夫人房里,邢夫人端着一碗茶数落着坐在她对面的落春:“四丫头的父亲过寿,珍儿将他以前注的《陰骘文》刻印了一万张出来散人,这是积功德的好事。老太太跟着凑热闹,为了给自己积福添寿,所以要将一部《高玉观世音》依数印一万张出来散人。你二婶为了讨她欢心,于是说让你们这些小辈抄写《心经》,以证功德。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没看见连老太太最看重的宝玉和林丫头也不过随便抄写了几份应付了一下,偏你当了真,闷在屋子里整日抄写起来,累得眼睛都眍了,也没见老太太说你一个好字。真是个傻瓜,老太太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面对邢夫人的嗔怪,落春不加反驳,面带微笑着享受着邢夫人的这种另类的关心,忽然听到外面帘子响,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见外面小丫头的通禀,能够这般旁若无人的闯入邢夫人房间的除了贾赦再无旁人,落春赶忙丢给邢夫人一个眼色,示意她止住话头。虽然贾赦心里对贾母也有意见,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听邢夫人在背后讲咕她。
邢夫人也听到了脚步声,和落春一样猜到了来人,忙命锦屏撩起屋里的帘子,贾赦的身影便露了出来。贾赦一进屋,扫了给他见礼的落春一眼,便忙忙的和邢夫人说道:“前些日子我拿回来的那几只老参我不是让你收起来了嘛,你放在哪了?快寻出来,派人给东府送过去。”
“那东西老爷自从给了我,我就没动,好好的收到柜子里了,如今只怕还在柜子里放着呢。只是无端端的往东府送什么参?前几日我和珍儿媳妇坐在一起,说起话来,因说到配药要用人参,珍儿媳妇还送不少过来,想来东府是不缺这个的,还用得找我们这边巴巴的给送过去吗?”邢夫人有些纳闷的问道。
贾赦闻言一跺脚,嗨了一声,叹道:“这就是你们常说的‘卖油的娘子水梳头’,用不着的时候偏有,用着了的时候,再找不着。”他见东西有了着落,眉宇之间的焦急之色渐渐敛去,这才有闲心缓缓的向邢夫人解释道:“刚才东府的珍哥派人过来说,说蓉儿的媳妇病得厉害,好不容易得冯紫英推荐得了个好大夫,开了药,吃起来倒还有些效验,只是那药里需用到人参。偏那府里遍寻不到好的,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出去采买,只是那个采买也是个不中用的,花大价钱买回的好参竟然是用不得的。再打发人去买,时间上紧得很,况且要是再买不不到好的怎么办,所以珍哥就寻到了我这里。我想着,这是救人一命的东西,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者咱们府上又不缺这些东西,因此就想着赶紧派人给他们送过去,也省得他们派人在市面上四处寻摸,着急上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