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春默默的从一旁侍立的锦屏手里拿过冰过的巾帕,轻轻的擦拭着邢夫人头上的伤痕。尽管落春已经把动作放到了最轻,但是冰冷的帕子接触到她的伤口的时,处于昏迷中的邢夫人的脸还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疼痛而抽动着,嘴里发出低不可闻的呻吟声。将邢夫人额头上的淤血擦拭干净,伤口包扎好后,落春将锦屏叫到一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五福来找我的时候,说的含含糊糊,只说是父亲把母亲推到,以致母亲昏迷不醒,那么父亲和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当时你在跟前吗?”
“我在。”锦屏点点头说道:“老爷过来的时候,我就在太太身边服侍。本来一开始好好的,老爷过来的时候和太太说话也是有说有笑的,后来不知怎地老爷提起了一个叫什么贾雨村的家伙,好像是跟着姑太太一家进京来的,原本好像当过官,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被免了职,就进了姑太太家给表姑娘和表少爷当西席。这次跟着姑太太们一家进京,除了担当护送一职之外,好像还想着借助我们府上的力量谋个官。老爷夸这位贾先生有才华,是位干员,说他已经谋了金陵应天府的一个缺……”
“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怎么说的,话题就扯到了二老爷和王家的身上去了。太太好像和老爷说,说别看贾先生找上的是府上,但是谋缺最后靠的却是王家的力量,是二老爷从中出的力,从头到尾和老爷没有关系……之后,反正老爷和太太不知怎地就吵了起来,然后老爷就很生气的使劲推了太太一把,太太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到在地,头就磕在了大理石软榻的腿上,人就昏了过去。”锦屏尽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把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五一十的向落春讲述。
虽然有些地方可能锦屏不能完全还原,但是从她的述说中,落春已经把大概情况了解个七七八八,也明白了贾赦为什么对邢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对贾赦来说,贾政就是他心头迈不过去的一个结,哪怕他继承了府里的爵位,但是在这个府里,贾政比他更像府里的主人。邢夫人不仅拿贾政刺激他,而且还牵连到了王家,等于在瞧不起贾赦的同时讥讽他无能。贾赦哪里能容忍这个,更何况数落他的还是一直对他从无违逆,他一直瞧不上的邢夫人,所以他不大发雷霆才奇怪呢!
了解了贾赦和邢夫人争吵的缘由,落春又想起一事,于是问道:“母亲昏迷过去之后,可有人禀报给父亲,父亲那边怎么说?”见锦屏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落春不耐烦的催促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但说无妨,我心里有数。”
虽然落春已经发了话,但是锦屏还有有些迟疑,她吃吃艾艾的了半晌,这才说道:“我们发现太太昏迷不醒后,就去禀告了老爷,结果老爷说……”用眼角偷觑了一下落春的神色,见落春板着一张脸,不辨喜怒,她心一横,眼一闭,将贾赦的原话复述了出来:“老爷说,若是太太死了,就通知他,若是还能喘气,就不要来打扰他吃酒取乐的兴致。”
听了锦屏转述的贾赦的话,落春神色复杂,抬头望天,无语中。原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邢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并将锦屏的话听了进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一字一顿非常虚弱的说道:“夫妻做到这个份上,还真是悲哀……”
看到邢夫人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落春的心也跟着一痛,搜肠刮肚正想说什点什么安慰她的时候,帘子一动,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王善保家的亲自端着药碗进了屋:“六姑娘,太太的药熬好了。”目光落到床上邢夫人处,见邢夫人清醒过来,她欣喜的喊道:“啊,太太,太太,你醒了?”
“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先吃药。”落春示意王善保家的将药拿过来,准备服侍邢夫人吃药。五福和双喜上前将邢夫人扶起来,背后放好引枕,让她靠着引枕半坐在床上。在看到落春伸手准备拿药碗的时候,邢夫人说道:“落儿,你放下,还是让锦屏来吧。”落春想到自己并不惯于服侍人,因此也没争抢,起身将位置让给了锦屏。
等邢夫人吃完药,落春将人都屏退下去,然后说道:“母亲平日里不是一向顺着父亲的嘛,怎么今日却……那贾雨村是不是有才,不管是借了谁的力谋的职,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母亲又何必为了他而触怒父亲?”看着邢夫人额头上的伤口,一阵叹惋,“这真真是无妄之灾。”
邢夫人笑笑,说道:“谁知道贾雨村是哪颗葱,哪颗蒜?为了他,我犯得着吗?”对上落春迷惑的眼神,她长叹一口气,解释道:“我为的是你舅舅。全哥儿前几日来看我,我和他说起以后的打算来,毕竟他也老大不小的了,今后是务农还是经商也该考虑了。但是全哥和我说,这两样他都不想做,他说他想做官。可是你是知道的,就凭你舅舅肚子里那点学问和他的天分,哪怕他从现在开始努力,他就是念一辈子的书,也是无法送科举晋身的。”
听邢夫人这么一说,落春就明白了。朝廷里选官的途径除了科举之外,还有一种,就是捐官。邢德全要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只是这条路也不是一般人就能走的,当然首先你得有钱,但是单单有钱还不行,更重要的是你要有门路。若是没有门路,你就是捧着个金山银海也没用。想来邢德全想走贾府的门路捐个官,但是……
邢夫人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说道:“我这还没想怎么着呢,只是想让你父亲帮着问问看看有没有门路,结果被你父亲一点余地都没给我留的一口拒绝掉了。后来,我想着拿你父亲的帖子让管家帮着在外跑跑,结果……别看这府里是你父亲袭爵,可是你父亲的帖子却不怎么管用,人家外面认得是你二叔,甚至琏儿都比你父亲有脸面。全哥到底是我的亲弟弟,我是这府里的大太太,他可是府上实打实的实在亲戚,府里可以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贾雨村跑前跑后,怎么到了全哥这就不行了呢?我就是气不过这个,所以才会和你父亲吵了起来,结果气没出出去,反而自己差点把命给送了。”
落春明白邢夫人的心理,邢夫人想不通,和贾赦发脾气这很正常,但是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而且和他们也讲不通道理,像贾赦就是这样的一种人,所以邢夫人碰上贾赦,就悲哀了。落春想了一下,说道:“好了,母亲,别多想了,先养好伤要紧,至于舅舅的事,以后我们再说。”
面对落春的安慰,邢夫人笑了一下,伸手搭上落春的手,眼中含泪,不胜唏嘘的说道:“我这一辈子,活到这个份上,也够悲哀的。幸好还有一个你在我身边,不然我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什么趣。”落春另一只手搭上邢夫人的手,轻拍了两下,无声的安慰着她。
从邢夫人处出来,落春回到自己的房间,借口劳累,想要休息,将屋里的人都撵了出去后,闪身进了空间。此刻,落春万分感谢自己的“收集癖”。自从有了空间后,落春很少扔东西,基本上将所有的用过的旧东西都放入到了空间,其中当然有她从小到大用过的课本。将从小学到初中的数学课本从空间中找出来之后,落春又费了一番气力,重新誊写了一遍,并且顺便将上面的阿拉伯数字改换成汉字。
完工之后,等邢德全再次从应贤书院休假回家,落春禀过依旧在养伤的邢夫人,坐车去了邢家。到了邢宅,见到邢德全,落春也不废话,直接把她特意为他准备的数学教科书拿了出来,说道:“这是外番的术数书,内容要比我们的艰深,但是语言直白浅显,很好懂,而且是层层递进的,所以舅舅从最简单的开始,慢慢学的话,学会它们应该不是很难。我着人打听过了,六部衙门每年都要招收‘笔帖式’,虽然官只有九品,但是还是有很大的升迁前途的,现任户部尚书钱大人就是笔帖式出身。关于笔帖式的招收要求我也打听清楚了,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有一技之长,比如擅刑名,擅律法,擅经济,擅术数……”
指着那一摞高的数学书,落春说道:“只要舅舅将这些书里面的术数知识全都掌握了,我想舅舅完全可以不靠贾家,单凭自己的能力就能谋个官来做。”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自学能力落春从不小看,何况,落春相信,应贤书院里的夫子应该也有懂术数的,邢德全若是不会的话,完全可以去请教他们。其实,落春觉得单小学数学就足够邢德全去考取笔帖式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把初中的也给加了进去。
如今的邢德全已经不是才来的时候那个莽撞无知的粗汉了,也知道邢夫人在贾家的处境并不像外头看到的那么光鲜,所以邢德全在和邢夫人提了那么一句,之后见邢夫人那边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动静,他也就死心了。没想到今日落春上演了这么一出,再细细琢磨她所说的话,邢德虽然不清楚内情,但是也能猜出几分来,于是问道:“大姐还好吗?”
就冲邢德全这句话,落春觉得自己没有白费功夫。邢夫人受伤虽然有邢德全的缘由,但是落春知道,他不会喜欢将这种“伤口”展示给邢家人,因而说道:“放心吧,母亲一切都好。只是因为这几日天气热,她贪凉,多用了一点冰,所以肠胃有些不适,因此就没和我一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