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落春来说,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太愁人了。但是更愁人的是落春一点都不想等着贾府被抄家,进了大狱,然后等着上面大赦,从而出来,顶着个罪眷的名头讨生活。平民百姓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但是作为罪眷,哪怕身上的罪名被赦免了,但是依旧要低人一等,需要夹着尾巴生活,而且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落春可不打算过这样的日子。
如果想避免这种情况,两个办法,一个是避免贾家被上面抄家的命运,这个落春已经分析过了,她没这个能力,行不通;另一个就是能在贾家落罪之后,想办法全身而退。这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行,但是执行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至少目前她还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才好。每次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都深恨曹公为什么没有把书给写完,让她在这里东想西想的,胡乱琢磨。至于后面高先生补完的那部分,对不起,只能当同人来看,做不得准。愁归愁,落春也没有太过着急,因为还有时间让她慢慢去想。
这会落春正摆弄个荷包,纱织满脸泪痕的从外面跑进来,一进屋就急急的叫道:“品绣姐姐,我们屋里备着的伤药可还有?要是有的话赶紧拿给我,我有急用。”坐在落春下首帮着她摆线的品绣看到纱织这副样子,缓缓的站了起来,一边起身去给她找药,一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乐儿被琏二奶奶打了二十大板。”纱织带着哭腔说道:“我刚才去看她,她人看上去很不好,奄奄一息的,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呸呸呸,胡说什么。”听了纱织的话,品绣使劲啐了两口,没好气的说道:“你也不用脑子想想,要是乐儿快要死了,早就让人给带出去了,怎么可能还留在府里?”跟着恍然大悟,“我说这两天没看到乐儿呢,原来她挨打了,可是她乱说话惹祸了?”想起乐儿的大嘴巴,品绣将乐儿挨打的理由归咎于此。
纱织摇了摇头说道:“我没说瞎话,她人是真的不好了。乐儿这副样子都是被琏二爷给害得。喜儿偷偷告诉我,说琏二奶奶将琏二爷的屋里人全都打发了,至今也没给补上,琏二爷在乐儿晚上上夜的时候调戏她,乐儿不愿意,挣扎的时候吵醒了琏二奶奶。琏二奶奶不问青红皂白,明明乐儿已经说明了缘由,但是她还是认定是乐儿不安分,勾引琏二爷,因此就让人把乐儿拖了下去,打了二十大板。等乐儿挨了板子之后,琏二奶奶也没说怎么处置她,所以平儿和喜儿就把她安排了后罩房里面养伤,因为有她俩出头顶着,所以乐儿这才没有被带出去。但是因为受伤的地方尴尬,所以不好请大夫来看,而且乐儿惹恼了琏二奶奶,能让她在府里养伤已经是平儿和喜儿想尽办法的结果了,哪里还敢向琏二奶奶说给她请大夫。再说,乐儿挨打的时候是晚上,她根本没穿外面的衣裳,就这么被拖下去打板子,院子里的人也都吵起来了,在一旁围观,看的人可还有男的呢,这让乐儿今后还怎么做人?乐儿又羞又气,又急又委屈……心中窝着一团火,所以除了身上的伤之外,又发起烧来,但是因为不能请大夫,所以平儿和喜儿只能悄悄的在府里帮着寻药……”
品绣听到这里,转头又打开柜子,拿出几瓶伤药来,将手里的伤药一股脑塞到纱织的手里,说道:“喏,都在这里了,还不赶快给那边送去。”纱织拿起药就要跑,被落春给叫住,说了一个退烧的偏房给她:“乐儿发烧了,既然不好请大夫,那你让平儿或者喜儿到厨下要点像烧刀子那样烈烈的烧酒,用干净的棉布蘸酒,擦拭她脖颈、腋下、脚心这些地方,有退烧的效果。”
“谢谢姑娘。”纱织听了,赶忙向落春道谢。落春抿嘴一笑,说道:“就算要谢也该是乐儿,你在这替她谢个什么。再说,这不过是个小偏方,到底能不能帮乐儿退烧还得看她的命,我可不敢保证什么。”纱织没有说话,深深的看了落春一眼,拿着伤药转头出门。
等纱织离开,落春长叹一口气。王熙凤身边四大丫头,平安喜乐,安儿一家子已经被送回王家,这种跟着主子陪嫁,结果被送回去的奴仆,就算不被打死,下场也好不到哪去。如今乐儿又出了事,是死是活还未可知,但是就算人好了,结果也如意不到哪去。平儿倒是最后留在了王熙凤的身边,还被开了脸,成了通房大丫头。落春不由得想到平儿曾经和李纨说过的一句话“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不知道这个喜儿的命运如何,是死的那个,还是去的那个?
想到乐儿的遭遇,品绣忍不住替她报起了不平:“乐儿跟着琏二奶奶这么些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琏二奶奶应该很清楚,既然乐儿说她没有勾引琏二爷,那必是没有,相反,琏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琏二奶奶和他也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应该也看出来了,怎么就不肯信乐儿,反而冤枉她呢?再说,就冲在两人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琏二奶奶行事也不该这么不留情面,这让乐儿好了之后怎么见人呀!”
落春不以为然的说道:“又有什么不好见人的,乐儿又没有做错什么,若是觉得府里不好呆,正好离开。说不得这还是福分呢,不知道有的人想离开都没办法呢。”冷笑了一下,又道:“至于你说琏二嫂子不信乐儿,信琏二哥,那你倒是错了。她绝对相信乐儿没有勾引琏二哥,是琏二哥撩拨乐儿,但是那又怎样?前不久她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打发了琏二哥的屋里人,如今琏二哥就守着她一个人,她气虚理亏。何况,琏二哥就算和乐儿怎么样了,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根本不算什么,她要是和琏二哥闹起来,那就是她的错了,别看老太太疼她,二太太也站在他这边,但是如果那样,不会有人说琏二哥的错,只会指责她。所以无法向琏二哥发脾气的她只能把怒火发泄到乐儿身上了。而且她之所以不顾多年主仆情意,下这么辣的手,并且将院子里的人都吵起来围观,未尝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告诫她们院子里的人,这就是和琏二哥亲近的下场,起个威慑的作用。”
啊?品绣被落春的分析吓呆了,楞了半晌才苦涩的叹道:“虽然知道我们做丫头的人微命贱,在主子的眼里甚至不如一个昂贵的物件,但是到底乐儿忠心耿耿的跟了琏二奶奶这么多年,就是养条狗也该有几分感情吧?”物伤其类,品绣的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
落春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王熙凤的狠辣固然让她很快的在当家理事上打开了局面,但是同样也失去了人心。在这方面,她比秦可卿可是远远不如。秦可卿自嫁入宁国府后,和婆婆尤氏相处的很好,而且很快就像王熙凤一样,在贾珍的建议和支持下,帮着尤氏当家理事起来。
秦可卿的行事风格和王熙凤正好相反,平和温厚,但是又不失精明。她知道好多事情并不对,但是有的事却装作没理会。比如说,她看出下人贪弊,帐目小有不符,秦可卿总是微微一笑,那种笑容足以显示她并没被蒙在鼓里,不过她不说什么。比如说,她在采买上看出猫腻,虽不点穿,但是在之后发放对牌,领取银钱的时候,她对款项就会有所削减,不过卡得并不死,不至让下面的人一点油水都捞不到,但是绝没有以前那么足。
下面的人还不敢抱怨,不仅仅是因为后面有很多人眼红他这个差事,巴不得把他顶下去,还因为秦可卿知道其中的奥秘,若是不服管理,她分分钟钟就能揪出你的小辫子,将人处置了。久而久之,下面的人都变得服服帖帖起来,就这样,秦可卿不动声色的就让下面的人对她是又敬又怕。
其实在身份上,秦可卿要比尤氏这个继室更加明正言顺,而且荣国府这边还有个邢夫人作比较,但是秦可卿在帮着尤氏管家的时候,虽然一些日常琐碎小事都自己裁夺了,但是一些大事从来不肯自专,为了显示对尤氏这个婆婆的恭敬,都要报给尤氏,由她来决断,或者婆媳两个商量着来。而且她管家的时候,虽然表现的轻松,但是却从来不肯把家事管理的比尤氏管理时显得更好。秦可卿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尤氏并不瞎子,更何况,有邢夫人和王熙凤这对婆媳在前面做例子,所以尤氏对这个儿媳可是满意得不得了,满口称赞。
论能力,秦可卿并不输于王熙凤,但是她这种和风细雨,周到细致的行事作风明显要比王熙凤更加深入人心,所以很快赢得了两府人的喜欢。不过落春总觉得秦可卿表现的太完美,完美的就好像不是一个真人似的,她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藏了起来,一切以别人的感官为主。这样的活法,让落春都觉得她累。不过这是秦可卿自己的选择,她自己觉得好就行了。
东府的事,因为和自身关系不大,所以落春大多听听就算了,不去多打听,但是有一件事不能不引起落春更多的注意力,那就是秦可卿和贾珍的关系。明明秦可卿和贾蓉是夫妻,但是从惜春的口中,贾珍和秦可卿一起出现的频率要比这小两口多的多,让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扒灰”事件已经有了端倪。想是这样想,但是落春却不不能只是因为惜春的只言片语就这么确定,而且无缘无故的她也不可能跑到东府去住一段日子,查证这些,所以只能在心里暗自猜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