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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坞纸家 完结+番外 (樱桃煎)


  罐子里盛满膏脂,质地晶莹细腻,气味则似荷花清香,好闻至极。
  “掌柜的说这花膏既可做面脂,也可做手膏,我见这荷花气味正是你喜欢的……便随手买来罐。”
  令约垂头盖好瓷罐,许久才憋出句话:“胡吣,我从未用过这气味的手膏。”
  霍沉闻言又将手合握成拳,抵到唇边极尽含糊道:“可你用的牙粉是这气味……”接着嘟囔声,“遂想借你试上一试。”
  令约姑且来不及想霍沉是如何得知她用荷花牙粉的事,只将注意放在后一句上,想通是怎么个“借”法后,只觉头上窜出朵火苗,热得人无所适从,是以着急对他立下一誓:
  “那就想想罢,往后我只改了这动作。”
  “……”
  难道又逗过头?霍沉心底嘀咕声,见她背身往前去,信步跟上。
  令约则是在背身之时想起还未答谢他,可又因种种难为情尚未消下,只得暂时吞了那话,生硬转说他话:“你还未说完你那刷印坊。”
  霍沉知事不宜过火,因而乖巧顺着她说:“‘我那刷印坊’尚还是个念想,此念先是因老先生而起。
  “先生称宛阳以纸闻名,世上文人雅士大都知晓此地产纸,却不知此地的读书人连书也难得,又道毗邻几地皆不善教学,倘若此时于宛阳兴印刷、办书社、重治学之事,假以时日不准能跻身繁华都会之列。
  “其后则是因云飞而定……兄弟好友皆在念书,唯独他进不得学堂,如今好容易有了这爱好,倒不如教他敞开了玩儿,也好让他在那俗规面前威风威风,他日玩儿出些供文人们读的书,也是他的能耐。”
  “好极!”令约笑道,抬眼瞧了瞧近在咫尺的小院,脚步趋停,“那要几时才办?”
  “还需等些时日,在此之前——”霍沉蓦然打住,停顿片刻再道,“此前尚需布局谋划,不单刷印坊需选址,懂手艺的匠人也需从外地请聘来,其住所更不可少。”
  令约受教点了点头。
  霍沉就此打住,人也停在半边篱笆前,到了该与她告辞的时候。
  多日不见,这时二人心底都有些恼——恼方才没在桥上多站上会儿。不过霍沉的心事还要深入一层,眼下脑子里磨转个不停,许久才听他轻笑下。
  这笑在令约听来又像是逗她的征兆,于是立即防备好他。
  霍沉对此感到好笑,盯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笑道:“适才在槐荫弄里你说错一事。”
  “什么?”
  “说我几时若觉甚么事好笑才是怪事……实际上这早便不是甚么怪事。”他笑意不减说完这话,却又不留接话空隙给她,转说起别的,“近日我与云飞还需回鹿灵一趟,刷印坊的事当同舅舅商议商议。”
  “噢。”
  令约回应声,思绪果然教后一件事霸住,直到霍沉告辞离开前院、她也转身进院时方才迟钝想到前半句——
  那话分明是在说他也会觉得好笑,且极有可能是因她觉得好笑。
  想通这个,她背着人怄了回气,上台阶时愤愤不平地想:若不是他越发爱逗人,她又怎会做那些可笑举动?
  不过这气怄得极短,才踏进门槛就教某种惊诧替了去,她愣愣看着地上的西瓜,试着唤了声郁菀。
  郁菀当下正坐在偏堂看书,闻声反扣过书,出来堂屋里。
  “娘,这瓜是打哪儿来的?”
  令约面上的惊诧还未散去,指着地上的西瓜问她。只见地上的西瓜从墙下堆到堂屋中间,竟比县衙前卖瓜老汉的一车瓜还要多,实属夸张。
  “怎还问起我来?来人送瓜时说的可是他们家姑娘与你约好的此事。”
  “……”
  令约顿了顿,快便明白这瓜的来历,不觉语塞,之后无奈失笑:“哪里是和她约好?那时我只当她是随口说说,谁承想竟是做真?”
  笑罢又觉为难:送来这许多,哪儿能吃得下呢?
  “不若搬些去后头,就说是阿妧送来?”
  郁菀温和一笑:“天真,你以为他们没有么?”
  “……”也是,论亲疏她才是疏的那个呢,令约不由头疼。
  “如今唯有借花献佛,将这瓜送些去纸坊里,供人消消夏也好,否则过些时日坏在家里,虫蚁非占了这房子去。”郁菀对此自然也是无奈,“不过需你写信知会声,人必然是要谢的,比这还要紧的是将她劝住,往后再别……”
  话未说完,令约却完整会意,无非是让封妧再别做这憨事……
  她无奈笑了下,应下此事,郁菀到这时才反问起她:“为何又去这许久?买的东西呢?”
  令约抿了抿唇,去得久么尚且好说,至于买的东西……连驴带货都留在九霞斋里,小伙计说日暮时亲自将它送回竹坞,只请她放心跟他们公子走。
  她将此事过了过脑,对此只送了自己两个字——
  丢人。
  ***
  虽说霍沉早便提起要回鹿灵的事,但令约全没想到他刚从苏州回来两日就又离开。
  彼时令约正坐在镜台前梳头,听到底下传来动静,当即走去窗边瞧看。
  入眼只见阿蒙和云飞前后脚跑出小院,角逐似的朝马棚底下去,霍沉则信步走下台阶,身后不远处跟着咕噜。
  她紧盯着他,目光追随他出了小院,见他轻掩上柴门,侧身将咕噜招呼去他那儿,在月季前窸窸窣窣一会儿后忽然抬头朝她看来。
  令约顿时定在窗前,不自在地拨弄下眼前的风铃,佯装成偶然间来到窗边的模样,然样子还没装够,咕噜就扑棱着翅膀飞来她窗外,嘴里还叼着张折好的信纸。
  许是因天气湿潮,信纸保管不妥略有些吃墨,从背面看时墨迹极其明显,令约惊讶望着霍沉,呆呆取下那信纸,展开一瞧,意外陷入语塞。
  偌大的信纸上只写下两个字,下笔极重、笔画极粗,看起来更像是初学字的小孩儿写下的大字,且以这幼稚方式告诉她——走了。
  她教两个大字逗开颜,撇开信纸再看去下边儿,霍沉对着她颔了颔首,之后才转身离开。
  那日后,又过五六日人也没能回来,唯有秋娘留在竹坞里,像此前那般不时去上游修筑地瞧瞧。
  到第八日,郁菀不知为何突然染上头晕,令约便不去纸坊在家帮她做事,放晴之日正是浣衣的好时机,令约遂抱着满满当当的衣盆坐去清溪边。
  梅雨天积攒下许多衣物未洗,令约在溪边坐了近半个时辰才洗好全部衣裳,起身前懒懒地抻了抻胳膊,正这时余光忽瞥见抹桃红过来,转眼看去,竟是桥上下来辆小轿,小轿上又抬着个桃红裙衫的妇人。
  瞧清那妇人,令约不由蹙了蹙额,起身端起木盆迎上前。
  “唉哟可巧,姑娘今日竟在家。”妇人匆匆命人停轿,小跑到令约面前。
  令约将衣盆抱在侧边,挑眉问她:“孙婶婶作何又来?”
  “瞧姑娘这话,老媳妇除了说亲还能做甚?”
  听果然如此,令约眉头蹙得更深,索性转身回院,拉起晾衣绳,边与孙媒婆道:“我可记得婶婶说过,往后您就是不说媒,也绝不说我家亲,怎的还来?”
  “哎唷我的姑娘欸,老媳妇一时气话岂可做真?切莫往心里记,”孙媒婆笑呵呵帮她牵起绳,继续道,“我这半辈子撮合了不少亲,独独你我说了几回也不成,老媳妇心里惦记得慌。”
  “……”这话令约接不得,闷头晾起衣裳,只劝孙媒人,“我说不过婶婶,您若还想说这亲便去屋里找我娘。”
  孙媒婆捂嘴一笑:“这哪儿成,我既答应了人家自是要将姑娘说服下,何况我哪儿不知你娘是要听你的。”
  接着又围着令约同她诉起苦:“姑娘不知,这亲事本不是由我说,原是机缘巧合下听别人说起,我才用家里那尊观音像跟人换来这机会,结果那公子又百个不愿我来说亲,全靠我磨破嘴皮子好求歹求他才勉强应下。”
  说话间令约已晾好几件衣裳,手里正捋着件水绿色褙子,隐隐觉得这话奇怪:“为何不要你说?”
  “嗐,都怪老媳妇从前识人不清,竟给姑娘说方家的亲,那公子气我乱撞亲呢。”孙媒婆笑得花枝乱颤,再次绕至令约面前,“老媳妇敢担保,这位相公比那方公子俊朗出百倍,品行佳、心性儿好,与姑娘正是锦心绣腹的一对儿,乃是天定姻缘——”
  “我可担不起甚么锦甚么绣。”令约打断她。
  “姑娘欸,这本是我连夜备的吉祥话,你何苦为难我?”
  “婶婶还是就此消停罢,您那尊菩萨改日我想法子赔给您。”
  “这是哪儿的话?我那菩萨算不得什么,我只难过我自诩口似蜜钵,却说不动你,想来还是需等那公子亲自登门。”
  “您就教他别来了罢。”
  “这如何使得?”孙媒婆难得正色,说罢眼又一亮,重新挂了笑,“瞧,说曹操曹操便到!”
  令约晾衣服的手一僵,极不情愿地在两件衣裙间牵开道缝隙,看将出去……
  对岸的竹林里先后出来几辆马车,车上装的尽是花花绿绿、看似品味不佳的绸缎木匣,众多色彩中,一人骑着白马尤其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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