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得延后吧。”夏至只能这么对何艳说。
潘爸爸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这期间,夏至也参与了轮值看护潘爸爸。
寒假期间,她只有傍晚下班后有空,匆匆吃个方便面或者在公交车上啃个面包就去医院了。
但潘锐总让她回去休息:“阿奕和阿蕾都在,我妈也没什么事,让他们轮着就好。”
夏至不作声。
她几乎每次去医院都看到那个叫小叶的护士。她对潘爸爸格外的照顾,常常进来查看一下吊瓶,问问潘爸爸的胃口,不时还会送点汤或粥过来。
夏至仔细看了她的工牌,姓名一栏写着“叶倩裴”,她记起了她是谁。
潘妈妈每次看到叶倩裴总会露出笑容,乐呵乐呵的,对着夏至也会笑,但更多是礼貌性的笑。夏至能分辨出不同。
叶倩裴与潘锐间没有过多的交流,通常只是点头招呼,或就潘爸爸的病情交谈一两句。
然而当他们一同吐着方言的时候,夏至觉得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她和他们不一样,她不属于这片土地。就算她把大河话学了个六七成,他们也不会用这种与他们血脉相连的语言与她交谈。
夏至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寒假结束后,潘蕾和潘奕陆续返校,她则相对更休闲了,她白天大部分时间守在了医院。
有一次她在喂潘爸爸喝汤时,潘爸爸忽然没来由地说了句:“阿至,其实你还年轻……”
她愣了下,慌忙抽了片纸巾擦滴落到潘爸爸下巴的汤液。
她还年轻……他们本来是要分手的。这件事因为潘爸爸的车祸而搁浅了。
潘家四楼的装修暂停了,夏至也去幸福新苑要回了那一万的意向金。
医生估计潘爸爸的康复期会长达两三年,如果两三年内站不起来,那就是一辈子了。潘家需要钱。
肇事司机同意赔偿,保险也会作报销,但司机有难处,赔偿金没有那么快到位。再加上潘蕾准备参加高考,潘奕大四毕业找工作需要打点……
一时半刻,潘锐成了这个五口之家的唯一支柱。
他沉默寡言,看着也更加瘦削了。她把向何艳和萧以晴借的钱还了回去,又将她自己存的那两万块打进了潘锐的账户。潘锐不吭声地接受了,那天晚上,他抱她抱得很紧。
他们彼此间没有再说什么,就是她心上日渐荒凉。
潘爸爸出院那天是在周六,夏至特意请了假去了。
“你不用过来也可以的,我和我妈能搞定。”潘锐说。
夏至笑了下,她心里说,还有叶倩裴帮忙呢。
出院的手续是叶倩裴帮忙办的,她推着轮椅送潘爸爸下楼,与潘妈妈和潘锐并排走着,交待着回家后的护理注意事项,夏至在后头跟着,确实显得很多余。
“好了阿姨,就这样了哦!我下星期休息了再去看看叔叔,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复诊的时候记得找我,我给你们提前挂号到时不用排队。”叶倩裴的笑容带有浓浓的亲和力,她看管的病人们都很喜欢她。
其实夏至也很喜欢她,喜欢到难过的地步。
她对夏至也很好,夏至来看护潘爸爸的时候,她得空了就来和夏至聊两句天,给夏至送个水果。
夏至实在是没有办法敌视她。可是为什么要敌视她呢?
叶倩裴最后又向潘锐点头一笑,说了句“上次那曲谱记得发我啊”,然后才转身走了。
潘锐回头看夏至,发现她呆站着,说道:“你回去上班吧,我们自己回安涌就可以了。”
夏至摇头说:“我找了同事换课了。不打紧。”
夏至跟着潘锐和潘妈妈送潘爸爸回了家,吃过午饭后,两人上了三楼休息,平躺在床上,夏至觉得他们两人间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闲的时刻。
两人都没有睡着。
潘锐勾了勾她的手指,说:“夏至,我们结婚吧。”
夏至浅浅地说:“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我想……我觉得,这已经成了我的梦想了。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睡吧。”她翻身背对着他。
“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但是以后都会好的。”他的手从身后覆过来,把她圈住。
“睡吧,我累了。”她又说了一遍。
她是真累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她甚至不知道潘锐是什么时候起了床离开房间的。
她醒来时,夕阳的余晖正好挂在窗边,窗帘很薄,她能透过窗帘抓住太阳的光影。
她下楼去找潘锐,走到楼梯上,就听到了二楼传来潘妈妈和一个女人在用方言交谈的说话声。
“……就让他们结婚算了咯,也多个人看着达哥。”那女人的声音听着很熟悉,好像是潘锐的一个姑妈。
“唔唔……”潘妈妈像是在摇头,“我就不喜欢,那个女孩子不是过日子的。”
夏至不由停下了脚步,好奇心也罢,自尊心也吧,把她的双脚冻在了楼梯上,听着两人的对话。她们说得很快,时不时夹杂一两声笑声,有一两句夏至没有听懂,但大部分她听明白了。
第94章 爆发
“她不是也挺好的嘛!都去医院帮忙了。”
“唔唔唔,做样子的,她可精了。把我儿子骗得晕乎乎的。老说买房买房买房!”最后一句,潘妈妈咬牙切齿的,像是万分愤慨。
“哎哟!年轻人都这样哦!都嫌这农村地方。”
“不是!你不知道她那命格不好,触霉运!阿达这次出事八成就是因为她的霉气,前一天晚上我儿子回来说要结婚,第二天就出事了。我儿子哪里镇得住她?搬出去了还不被她克死。”
“那——你还留她做甚?”
“我儿子不肯啊!我也没所谓,就耗着咯!看谁能耗咯。反正我儿子又不吃亏。我就看她耗到什么时候才走……”
夏至没再听下面的话,她转身回了三楼,合上房门时,感到脸上痒痒的,一摸,湿漉漉地挂着泪。
为什么要哭呢?不是想好了要分手么?想好了的事,为什么迟迟不去做?
她抓起自己的背包,再次悄声下楼。二楼的两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但这次夏至没有心思再偷听她们的话。
她来到院子里,大黄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半眯着眼睡觉,一见她就蹬直腿跳了起来,尾巴摇个不停。
她走到它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她说:“这屋里看见我那么高兴的,也就只有你了。可是我没有吃的了。”
她站起来,走到院门前,刚好看见潘锐驱车回来,他车头挂着村口小超市的购物袋,大概是潘妈妈刚让他出门跑腿了。
“夏至,你去哪儿?不吃饭吗?”
“我明天有课,还没有备课,先回去了。”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坐到潘家的餐桌上。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看着叔叔吧。”
“没事,有我妈在呢。你等一下,我拿东西进去就来。”潘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很快就下来了。
“来,上车。”
夏至坐到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她把脸贴到他背上。
南国的三月天,暖中带寒,疾驰的摩托车把风破开,她单薄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她耳边只剩下了风的吼叫。
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她却觉得这温暖无比陌生。
她爱他,他也爱她,他们一直都相爱。可是,原来光是爱还是不够的啊。
回到县中心,已经将近七点了,夏至在路边的快餐店里打了两个包,两人回到了公寓。
把快餐解在了茶几上,潘锐弯腰就着饭盒大口吃着,他是真饿了,但夏至却不碰那饭,她完全没有胃口。
“怎么不吃了?”潘锐快吃完了才留意到她没有吃,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饿,你不够的再吃点。”她把身前的盒饭推向他。
他摇头,抹了抹嘴上的油:“你有话想说吗?”
有。她心里说,她一路上尽在想该怎么开这个口,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她还没有想好。
她终于问了他:“潘锐,我们要结婚吗?”
“要啊。”他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
“我是说,我们可以结婚吗?”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结婚?”潘家二老的态度,他知道,她也知道,但是他不知道她知道。
她笑的时候上半身都在动:“那你户口簿呢?”
“户口簿……在我妈那啊。”她收起笑容看着他,他被看得底下了头,躲避着她的目光,“这有问题么?我问我妈拿就是了啊。”
“拿了以后呢?”
“结婚啊!”
“结婚以后呢?”
“夏至,你想说什么?你和我妈之间那些矛盾吗?我会处理,然后你们各退一步不行吗?就当是为了我。”如果她是想逼他正视这些问题,那他就直面。
“潘锐,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累,我没有力气了。在你爸出事前,我们已经说过这个问题了,我们不要再拖下去了。“
他将吃完的盒饭盖起,捏扁了盒子,扔进了垃圾桶中,他的话音如同他丢垃圾的动作一样干脆:“我爸不需要你照顾。我妈会照顾他。而且他也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