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路两万里 (吴桑)

　　桃李目瞪口呆，问安妮：“你疯啦？这钱是你刚刚去打的吧，二十万你都可以随便借人的啊？这可是你卖房的房款哎，你可怎么跟你爸妈交差！”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的事情，我爸妈事无巨细都要控制，但唯独在钱上面一直很大方，二十万而已，不要紧。”
　　桃李不愿接受，同她说：“我们上海有一句话，叫做救急不救穷，我现在人好好的，又不等钱救命，等会去银行转给你。”
　　说话间，吾母打来电话，安妮接起来，一开口，口气就不是很好，电话里争论半天，内容好像是关于内衣短裤，还有穿衣打扮等琐碎事情。电话打好，安妮气得阿噗阿噗的。桃李问她怎么回事，她讲：“又帮我快递来一堆短裤，你相信吗？我都这个年龄了，还得穿我妈给我买的三条一组的全棉短裤。”
　　“你就知足吧，不要下次可以拿来给我，我要。”
　　“帮帮忙，相隔几千里，她也能管的你喘不过来气，很烦的知道嘛。”
　　“我人生当中第一个胸罩，还是初二那年，我一个女同学看不下去，带我去买的。我那时身上都没一分钱，是她用她自己的零花钱给我买的，这样的妈，合不合你意？”
　　酒水上来，两人停止抱怨，继续刚才二十万的话题。
　　桃李执意不愿接受借款，安妮豪放饮酒，幽幽道：“还记得那年去北京旅游的事情吗。多少年过去，可能你都不记得了，但因为这件事，我在你面前一直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小时候也就算了，都工作了，还那样对我，害我从小到大都没几个朋友，本来人家有什么活动，想要带我一起，但最后都会被我爸妈怪罪，所以后来也就没人再愿意带我玩儿了。唉，不说了，反正这次借你一些钱，你慢慢还我，让我心里舒服点。”
　　“傻不傻呀，二十万巨款呢，你都随随便便借人，再加一点，在我家那里都可以买到一套小房子，不怕收不回来啊！”
　　“别人不好说，但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我们俩的交情，不可能只值这一点钱。”
　　好好的，桃李眼睛忽然就是一酸，两行眼泪水差点流出来，被安妮发现之前，忙按住眼皮。半天，把眼泪憋回去，又“噗”的乐了出来：“好的，我一定如你所愿，每月还两千，让你做足我十年债主。”
　　古北二套房首付付掉，她卡里仍有三十多万在，虽然两套房的房贷令她心理压力非常大，连续几天没睡好，一会儿担心找不到工作，一会儿担心生病，可实际情况却远没有她想的那样糟，生活质量并没有受影响，更没到必须借款度日的地步，但安妮大小姐的好意，她推辞几句，想了一想，还是顺水推舟地接受了。
　　二十万进账，导致桃李几夜睡不着的不安散去，安全感重新回归。钱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明白背后有个可以毫不犹豫借自己二十万的朋友所带来的心安。
　　桃李撕下烤肉点菜单一页，在背面写下借条：纪桃李今收到安妮贰拾万元整，今后每月连本带利还两千元。
　　签字画押完毕，把借条交给安妮后，桃李神思渐渐归位，鼻子里渐渐嗅出烤肉的香味，也觉出身上在冒汗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羽绒服都还穿在身上，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
　　两个男服务生一齐小跑过来，同时问：“小姐，请问您需要些什么？”这里贵自然有贵的道理，服务相当之好。
　　桃李一对黑熊猫眼舒展开来，伸直双臂，说：“来，为寡人宽衣。”
　　古北的二套房桃李后来有事跑了几趟，发现新换的物业公司其实比安妮说的更不像话。花园里面大半以上的水池抽干，喷泉关掉，养的金鱼花草死的七七八八，一群黑白天鹅无去处，只好在小区里四处游荡，大堂地毯抽丝卷边都不换。保安懈怠，每天大檐帽歪戴，制服纽扣松开，大爷一样叉着脚坐在门口，点根烟叼在嘴上，还问桃李，这房子你几钿买的？是全款还是贷款？是贷款啊，能掏得出几十万首付的也是大户了，叫我们拿一千八工资的人，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够的。房子借给老外住，每月房租钞票肯定也能赚不少吧？
　　别说素养了，这大爷他连自己身份都给忘了。
　　这样的物业服务么，安妮这种大小姐，肯定就看不上了，租客么，又嫌人家烦，房子就要抛售了。可桃李却不在意这些，再差还能比拆迁小区差？再说她已经把房子给顺利租出去了，前面过户手续刚办好，后面一家西班牙人就搬了进去，真正做到了无缝对接。
　　如先前中介小哥所说，这里属于黄金地段，高尚社区，满大街都是需要租房的外国人，只要房子稍微像样点，根本不愁租。物业服务什么的，租客想来也没那么关心。而且她想好了，如果物业实在不给力，她就自己上，只要钱到位了，半夜去给租客通马桶什么的，完全不是个事。
　　桃李买下这套高尚地段的二手大宅，本想收拾收拾搬进去，却又因为见钱眼开，没能抵挡住高昂租金与房东身份的巨大诱惑，最后把房子给借了出去。
　　中介小哥尽心尽力，帮她找的西班牙租客很不错，是一家外企的管理人员，月租谈到六千四，付三押一。房贷她贷足年限，每月只要还六千出头。仅仅租金，便可将贷款乃至物业、中介管理费等一切成本cover掉。以租养贷，正正好好。
　　桃李回上海以来，短短几个月里面稀里糊涂买了两套房，结果却又都租了出去，自己不得不窝在经济酒店里，住房条件仍然没有得到改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酒店给了她长包价，房费不算很贵，算下来，同租房无异，还含早。
　　她彭浦拆迁老小区的房子出租的很快，租客是一对四川小夫妻，那边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交通也不见得多便利，但却意外的好租，因为临近彭浦夜市，做小生意的外地人茫茫多。她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除了不看电视，没买以外，其他都是品牌家电，在拆迁老小区里面算是顶配，属于法拉利级别。租客们看了都说好，看了都挪不动步。
　　最后是中原地产爷叔帮她掌眼，给她挑了个夜市上卖烤串的小四川，月租一千六，比她预想的还要高一点。
　　小四川才住进去两天，就打她电话抱怨说，一楼狮王老太婆天天上来找茬吵架，过一次那啥生活，都提心吊胆，恐怕被她察觉，满楼道叫嚷宣传。最近这几天，老太婆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变本加厉，专门挑半夜时分拿拖把敲楼板。老公房的楼板太薄，不禁敲，一敲起来，四楼五楼有震感，三楼她家阳台上受潮的墙皮则哗啦哗啦往下掉。
　　桃李安抚小四川半天，答应墙皮掉光也不找他赔偿，而且过段时间会给他买一台新电视机。小四川十分满意这个方案，于是停止抱怨，开开心心和门口锤门的狮王老太婆理论去了。


第56章

　　桃李很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 及时把老房子借出去，否则难保哪天自己也被折磨成神经衰弱。只是住酒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打算新工作换好后, 存点钱，到时再出去找房子, 届时一步到位, 买个自己真正喜欢的, 如有可能，今生绝不再住带村字的老小区了。
　　这一段时间桃李身心疲惫，家里和公司都是。她在大学的寝室卧谈会中和同学们谈起将来, 曾发过豪言壮语, 说过自己的征程是星辰大海，银河宇宙之类的，也以为自己将来有无数种可能, 怎么样都能混出个人样来。可年初回国，一堆offer摆在面前时, 她最终选择了这家看上去小而美的日系IT公司。当初受够了东京本社同事的冷漠固然是一方面, 但更为关键的一点原因是，被刻意打压和批评长大的人, 骨子里都不可能太自信。
　　桃李身体里像是住了两个人，时常出来争吵和打架, 一个人希望她有机会一展拳脚，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 同时赚很多很多钱, 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另一个却时常告诫她，她这种上不了大台面的软弱性格，不是做大事的人, 一辈子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所以老老实实过完这一生就好。因为后者占据上风，所以即便在已经工作了四五年的现在，她参加级别稍微高一点，领导多一点的宴会，都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各种放不开，各种不自在。
　　一般有大领导出席的重要场合，但凡有点上进心的人，都会想方设法跑到领导面前露个脸，混个眼熟，但她不，她恨不能当隐形人，一进门就直奔角落，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呆着，人家若不喊，她自己坚决不往领导跟前凑。
　　她因为骨子里有这样软弱和怯懦的一面，所以目前这家日系IT公司，不管强度适中的工作也好，薪水也罢，对她来说，都是最为合适的。
　　可天天和樊小姐和C桑这两粒老鼠屎搅在一起，躲也躲不开，十万块的月薪都弥补不了她所承受的心理折磨，别说混日子养老了，她都担心自己活不到退休。但比起早早烦死和气死，她更怕天长日久，自己志气被消耗殆尽，哪一天变成面目可憎的老阿姨而不自知，而无所觉。所以在距试用期还有最后一周的时候，她犹豫再三，还是提出了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