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好。”穹苍扯扯嘴角,露出个不大好看的笑容,“不好在,我父亲离开得太早了。”
贺决云不知道该作何安慰。人生聚散,总是有种被命运作弄的唏嘘。
穹苍埋头,最终在箱子的底部,摸到了一张折叠过的白纸。
这次上面留着的不是诗了,而是一幅精细的手绘图。
一位长头发的美丽女士,闭着眼睛,沉睡在黄昏的余光之中。
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已经从胸口滑落至她的腰间,她侧身躺着,任由乌黑笔直的长发,遮挡住她的半张脸,睡得香甜。
她的身后,是一栋样式模糊的木屋,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天空被渲染成了一片斑斓的彩色。
这幅精湛的画作并没有得到重视,从它被那么简陋地压在箱子底部也可以看出。经过多年的不善保存,画上的图案已经有些模糊,中间有许多黄色的晕染开的水渍,不知道是沾上过什么脏东西。尤其是左上角,还缺了一个大口。
贺决云凑过脑袋,认认真真辨认了画作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确定上面的女人就是祁可叙,从画面中透露出的恬静美好的气息,可以看出绘画者对她的偏爱。
“画里的人并没有何队说的那几种特征。没有微卷的长发,也没有类似的妆容。”贺决云看着穹苍紧皱的眉头,小心说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母亲并没有被李瞻元控制?”
穹苍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画纸,瞳孔上下滚动,分出一丝精力,迟钝地思考了他的话,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
贺决云实在不明白这画上有什么值得这样注意的:“嗯什么?你是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个背景,我觉得它有点眼熟。”穹苍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指着纸张左上角的缺口道,“我翻到过这东西,你看,这里是我的口水,我还咬过它。”
贺决云沉默两秒,而后惊讶道:“你流口水你……你那么小的时候就能记事了?”
穹苍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无奈说道:“你还真信啊?”
贺决云:“……”所以你能不能在紧张的时刻保持好正经?
穹苍见他眼神幽怨,忍住没笑,解释说:“祁可叙没有这件裙子的。她从来不穿这么西式复古的服装。”
准确来说,高中毕业之后,除了工作服,祁可叙穿的衣服都偏向中性。偶尔穿裙子,也不会穿宽领低胸的裙子。
她长得漂亮,又家境贫寒,最厌恶别人窥探的目光与暗中的骚扰。然而不是人人都懂得君子,她只能用这种聊胜于无的方式去保护自己。
贺决云隐隐像是有些感觉,却又抓不到痒处:“所以这幅画……”
“所以这幅画,不是写实的,它是李瞻元想象中的场景。那么画里的这个地方,对李瞻元来说,或许有别的意义。”穹苍正色道,“这幅画以前被祁可叙压箱底,她经常不在家,我没事做,翻出来看过……我是说,它跟田芮家里的那幅画有点相像。”
贺决云完全想不起来:“哪一幅?”
穹苍将满地散落着的东西,囫囵装回箱子里,带着一丝迫切道:“去一趟田芮家吧。”
“现在?”贺决云抬表看了眼时间,时针已经快要转到午夜,这个点拜访,说扰民都不为过。他迟疑道:“这不大合适吧?”
穹苍仰起头,用一种说不清情绪的眼神无辜地看着他。
贺决云没抗住,很快就没骨气地妥协道:“行行行,我先给她打个电话。她要是接了我们就过去,她如果没接,那明天再说。这样可以吧?”
田芮那边很快接起了电话,并同意他们过来,当然听声音,她的心情应该不是非常愉悦。
午夜的住宅楼里,刻意放得轻缓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女生从里面推开房门,天花板上的感应灯随之亮起,照亮内外三张白皙的脸。
田芮疲惫地睁着眼,眼下是一片淡淡的青黑,她用力揉了把脸,嘟囔道:“你们找我还能有什么事啊?还非得大半夜的。”
穹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轻轻推了一下。
“干什么啊?”田芮脚步虚浮,闭着眼睛任由她带着自己往里走。
穹苍轻车熟路地来到上次的地方,在田芮的注视下将画翻了出来。
——穿着白裙子的女人跟一个小女生,站在古朴素雅的木屋前面,被一圈溪流环绕。
小朋友的世界比较天马行空,周围的河流快被画到天上,表现森林的方式,也是用一排排三角冠的树木。
贺决云仔细比对了一番,艰难地将它与穹苍家里的画作联系起来,心里仍旧有点自欺欺人的勉强。
得是想象力何其丰富的人,才能认出这是同一个地方?
那位被她深深敬佩的女士正指着画作上的木屋认真询问:“这幅画是你画的?”
田芮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啊。”
“这是什么地方?”
田芮清醒了一点,然而脑子还是转得不快,她蹲下身,从穹苍手里将画接过,一面用手指描绘线条,一面从记忆库中搜寻有限的内容。
努力过后,她还是按着鼻梁晃了晃脑袋,失败道:“这我怎么能记得?好久之前的了。这地方很重要吗?”
穹苍放缓语气,循循善诱地道:“特征。你把记住的特征告诉我。这条河是在什么地方?长度、宽度、走势是怎么样的?山上有什么花什么草?从你家去这个地方,需要用多长时间?或者,你是从哪个高速口走的,路上经过了几个山洞?”
小朋友对山洞或者花草一类的记忆会比较清晰。田芮被她提醒,慢慢开始回忆起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将自己能想起来的东西尽量描述出来。
“我记得……过了五个山洞。路上还看见过一个水上游乐园。有一条……河?或者是溪?里面有鱼。路边有些会结黑色果子的树……”
田芮叙述的有些杂乱,然而在数据越加健全的地学信息系统里,她给的答案,已经足够推导出准确的地理范围。
穹苍望向贺决云,后者自信地打了个手势,拨通电话联系三夭的后台人员,将内容和指令发布下去。
随后便是耐心的等待。
田芮很是困倦,眼皮不停地下垂。母亲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她几乎无法入睡,每天都在疲惫与失眠之间挣扎。一个人的空荡房间,让她缺乏安全感,哪怕有心理医生的疏导,她也无法适应。穹苍跟贺决云的到来,反而让她久违地放松下来。
田芮趴在沙发上,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穹苍本来还想让她确认一下最终地点,盯着她的睡眼看了会儿,最后给她披上条毯子,轻手轻脚地离开家门。
二人坐到车上,开着天窗,吹着秋夜里的凉风。
过了约有一个小时,加班工作的技术小哥打着哈欠,将符合条件的地址范围发送到贺决云的手机里。
贺决云利用地图软件,在范围内搜索着指定的木屋,很快,找到一栋搭建在半山腰的木质小楼。
从放大的景象来看,小楼的侧面开出了一片花圃,花圃并未经过专业性的打理,大部分是绿油油的草地,夹杂着一朵朵白色的不知名野花。但屋前的道路清理得很干净,可见平时会有人去定期打扫。
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地方与祁可叙那张绘图里的相差无几。
贺决云有些惊讶,恍然:“居然是真的?”
最后的突破口,居然是在祁可叙多年前收到的一幅画里?
穹苍紧抿着唇角,感受着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耳边有轻微的嘶鸣。
她觉得这是一种指引,是亡者埋藏在漫长岁月里给她留下的痕迹,让她与自己的父母又有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仿佛黯淡的图像再一次闪烁起来,仿佛已经消逝的人化作无形的线牵引着她走向真相,仿佛诡谲的命运在这一刻终于创造出些许的温情。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生出指尖发烫的错觉。
穹苍掩饰地摸了下鼻子,控制好语气,无波无澜地说道:“这应该不是巧合,将自己爱的女人,带到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是一种象征性的意义。这栋房子,对双亲离异的李瞻元来说,或许有着他童年美好生活的缩影。寻找或改造出与母亲相似的恋人,带她去自己记忆中最安全的地方,他是在追求‘家’的安定感。”
“这是他最不设防的地方。如果还能找到什么证据的话,只能是这里。”
分明是很平静的一段话,贺决云莫名听得心潮起伏。漫无目的的追逐,数次的迷失,他们终于扼住了对方的致命点。
他马上将地点信息告知何川舟,让对方进行二次确认。
何队也是个奋战在熬夜第一线的资深人物,接到情报后,第一时间投入到新的工作方向中。
没多久,她打开电话,确认了这栋木屋的产权。
这里是薛女士的老家。李瞻元年幼时,经常跟着父母来这里过暑假。
贺决云松了口气,感觉尘埃落了大半,说:“明天早上带人过去勘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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