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喜欢美丽的女人,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外貌,她颓然地垮着肩膀,无力道:“我不是已经都说了吗?你们还想要问我什么?人是我杀的,计划是我定的,做一切坏事的人都是我。剩下的事,你们去跟我律师聊吧。”
贺决云没有说话。他翻开文件,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举在手里,看得很仔细,反反复复盯了有一分钟左右,才将照片放下。
他翻转了下照片,让它正面对着沈穗,说道:“他长得很可爱,不是吗?”
小男生的确长得很可爱。明明不胖,脸却鼓囊囊的,一双眼睛尤其大,漆黑又有神。头发略微枯黄,但是皮肤很白。穿着一件短裤,坐在小区内部的游乐场里玩沙子。
沈穗看清上面的人,整张脸都苍白了起来,她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地朝后退去,结果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噪音,差点摔倒。
贺决云把照片收回来,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他?”
沈穗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贺决云冷静地说:“说明你也知道他不是意外死亡的对吧。”
沈穗双手颤抖,装作没有听见。
这个遭遇丈夫去世,协助儿子抛尸,在审问中无数次承认自己是凶手的女人,已经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她强烈地抗拒所有新的信息,尤其是能让她感受到危险的事物。
她打心底里不愿意回忆这段过去,然而现实却跟开了闸的洪水猛兽一样朝她袭来,几要将她溺毙。
贺决云念着上面的资料:“董轩轩,暑假与丁希华及其朋友去水库玩水,结果因为不善游泳,被水流冲走,发现时已经溺水身亡。”
他翻了一页:“丁陶的私生子。死亡时五岁,第二天被人在下游发现。脚上丢失了一只鞋子,尸体皮肤已被泡发。这是发现他时的照片。”
“不要——”
沈穗尖叫了声,拒绝去看照片。她低下头,呼吸间带上痛苦的抽噎。
贺决云并没有将照片给她,他停下播读,声音平和地问道:“那么小的孩子,聪明、懂事,就算他不是你亲生的,你也忍心吗?”
沈穗捂着脸,肩膀耸动,喉呛里发出声声难以压抑的呜咽。
贺决云静静看着,最后还是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其实你们太小看警方的信息网。只要我们想查,我们肯定能查得到。毕竟那个时候,丁希华才十三岁而已,肯定会留下很多的痕迹。”
沈穗垂死挣扎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贺决云没有在意,根据穹苍给他发送过来的短信内容,问道:“只是我有些奇怪。一个十三岁的,早熟冷静的青年,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动手杀人?董轩轩当时只有五岁,众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听话懂事。他愿意跟着哥哥出门玩耍,说明对丁希华也是喜欢的。那么丁希华痛下杀手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憎恨,还是畏惧?是害怕董轩轩影响他的家庭地位?亦或是……为了帮助某个人,维持家庭的稳定?”
沈穗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者她此时的状态,已经让她没有那样的心力。她的反应清晰又直白,因为贺决云的话而不时震颤。
贺决云说:“丁希华虽然感情淡薄,缺乏同理心,性情阴暗但是并没有暴力虐待的欲望。比起亲自杀人,他更喜欢利用自身的优越感去掌控。”
十三岁的丁希华,应该发现了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正处于想要努力改变自己、融入社会的阶段。然而他身边的许多同龄人,对三观都还没有准确健康的认知。他们情绪容易激动,对世界的看法片面又富有攻击性,让丁希华没有良好的学习目标。
他也许不能那么清晰地分辨别人话语里的情绪,究竟是真的计划,还是纯粹的宣泄。但他会本能地寻求环境稳定,好让自己不安的情绪得以寄托。
如果那些烦躁、混乱的信息来自于他最亲近的母亲,激烈地在他身边频繁出现。或许,他会为了讨好他的家人,做出背离社会道德的行为。
贺决云说:“你知道吗?人类的底线一旦被触及,就很难再维持。只要杀过一个人,就会渐渐失去对生命的敬畏。自此从强烈的恐惧,逐渐转变成兴奋、麻木。如果他们当初没有杀第一个人,说不定,还能做一辈子的普通人。”
沈穗不住敲着自己的脑袋,却不出声。贺决云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止。
沈穗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淌下连串的眼泪,糊满了整张脸。
“对……”她艰难开口,“是我唆使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丁希华是本人,在监狱,配合完善副本
何川舟是女的呀,我不仅给了她名字,出场的时候我还给了她一大段的描述——
“谢奇梦跟在一位中年女性身后走进来,与房间里的几位工作人员打招呼。
这位女性穿了件白色雪纺衬衫,下身是黑色西装长裤,不苟言笑,周身带着股强势的威严,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她一头短发很是利落,面上妆容精致,乍一眼看去,只以为是个出色的女强人。可是从她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位实打实从基层拼出来的一线刑警。
何川舟,也是负责侦破这起案件的重案组副组长。”
第74章 触动
沈穗再被拉回十多年前的情景里,一幕幕都尚且清晰。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情绪。无论是恨意,还是愤怒,亦或者是委屈,都极为的剧烈,哪怕那么久过去,她依旧记得那种胸腔被填满的窒息。
她的内心每天都在歇斯底里地狂嚎,而丁陶不以为意,为了避开她的争吵,主动选择与她疏离。那些被漠视无法排解的愤怒,在不断的积累中,膨胀到了极点,并最终扭曲变态到让她失去判断力,从嘴里说出一些无比恶毒的话。
明明她也知道那样是不对的,大概只有鬼使神差一个词可以形容了。人一旦犯起冲动,就会朝最不可挽回的方向奔去,丝毫不顾后果。
她不免想,如果当时丁陶能够好好宽慰她两句,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让她将那股不平之气抒发出去,或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偏偏不是,所有的遗憾跟可惜造就了今天的结果。仿佛一切是早已注定的报应。
沈穗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所淹没,脸上又哭有笑,就听见贺决云问:“你就那么讨厌董轩轩住进你家里吗?如果你真的讨厌,你大可以拒绝,或者直言。还是说,你真的认为这件事情里最错的,是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五岁小孩儿?”
沈穗惨淡地扯了扯嘴角,说道:“所有女人都会讨厌家里有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男人。什么叫家?家就是,由自己人组成的一个团体。董轩轩不是我儿子,他还是我丈夫背叛我的证明,我为什么要接受他?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认为,只要自己在家里有足够的话语权,妻子就一定会接受这样的事情?”
沈穗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不可能的!你讨厌一个人,你们生活得再久你还是会讨厌他!这是习惯不了的!”
贺决云说:“那你应该讨厌你丈夫。”
“可他是我自己人!我拿他当家人!”沈穗激动说,“一个人迁怒的时候没有道理的,涉及感情的事情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讲道理?所以我讨厌董轩轩!丁陶对他越好,我就越讨厌他。他表现得越懂事,得到越多人的夸奖,我就越厌恶他!”
贺决云被她的疯狂所震动,无法将她与之前那个软弱的美妇人联系在一起。她被激怒的时候原来会爆发出这么澎湃的负面情绪。
一个正处在转变期间的丁希华,每天面对这样的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贺决云干涩问道:“就因为他不是你的孩子?”
“对!”沈穗飞快地说道,“因为他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来到了我的家里!因为他和所有人都相处的很好于是把我变成了一个外人!外人!我的人生都被他毁了!”
审讯室,以及放映室里,都是一片寂静。
谢奇梦听见一阵沉重的呼吸,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发出的,赶紧闭上嘴巴。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听着让他感到一阵恐慌。穹苍当初也是这么毫无征兆地来到他的家,但是他们相处得并不好。
那段时光已经特别遥远,甚至让他感到陌生。毕竟穹苍在他家里只住了一小段时间而已。
谢奇梦正在回忆,察觉何川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回视过去,那极具穿透力的眼神让他浑身紧绷,吞了口唾沫。
何川舟说:“很多人的情绪是不冷静的,这就是许多案件,单从动机的角度,无法确认凶手的原因。案件的背后,有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能够掌控情绪,保持冷静,其实并不一定是个缺点。如果丁希华可以从小得到正确的引导,或许会成为优秀的刑侦或司法人员。当然,敏锐的情绪感知同样是一种天赋……嗯,会努力也是一种天赋。”
谢奇梦:“……”为什么感觉最后那句话是她绞尽脑汁为了安慰自己才勉强补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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