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晨光从泛黄的窗棂格栅一缕一缕挤进屋子,拂过石灰地儿,静静地洒落在床头呆坐了一宿的熊猫身上。此时的她却打起了瞌虫,厚重的棉被将她裹得像只巨型粽子,时不时地东摇西晃两下,那情形又与被人推了一记的不倒翁有得一拼。
两道尖利刺耳的“吱哑”声响过,更强烈的光线从大开的门户倾泄进屋。熊猫大梦初醒,盯着门边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白胡子老头目瞪口呆。
哎呦,这老头怎么阴气森森的?神仙?狐仙?难道是鬼魂、妖怪?!熊猫强捺尖叫的冲动,顷刻之间已将眼前这形容憔悴、干枯瘦弱的老头身分胡猜了个遍,独独没联系到人这一类。
老头一手扶着门框,瘦削的身体内遽然爆出一阵剧烈地咳喘声,半晌缓过劲来,原本苍白的脸色竟泛起一层潮红,阳光映射之下,满是皱纹的面上更添几分诡魅气息。
熊猫的瞳孔出于惊惧正急剧收缩,眼瞅着这病歪歪的老头佝偻着身子步步进逼,吓得瘫坐在床上不敢吱声。
老头坐在床沿轻叹,粗葛布的袖子露出一截细柴般的胳膊,直直地向她伸去……
“呀!”熊猫怪叫,一只手却被病老头牵住。
病老头看上去对她的过激反应丝毫不以为意,将她的手攥在掌中,语声哽咽道:“盼儿呀,外爷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外爷一把年纪,可我们盼儿还小……盼儿啊,外爷下去怎么和你那苦命的娘交代哪……”
熊猫大惊失色,这病老头现在是咱外公?照他这么说,这具身体还是个打小就没了娘的苦主?咱怎么就这么命苦哇!咋穿得这般倒霉透顶哇!熊猫自顾自想着,忍不住悲从中来。
“盼儿,外爷和那延圣庵的师太说好了,若是哪一天外爷不行了,就舍了你到那庵堂做姑子去……盼儿哪,外爷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总强过你日后痴痴傻傻受人欺负的好……”病老头怜惜地拍打熊猫手背,神情不舍。
熊猫备加惊悚,我的娘咧,这同名的盼儿难不曾以前还是个弱智?老头怕她在外面会被人欺负,所以给她作了男装打扮?咱堂堂名校毕业生可不能替她背锅当尼姑去呀!
“外爷,我不要去当姑子!”熊猫不顾一切高声嚷道。
“盼儿?你……”病老头悲喜交加,语气惊疑不定。
“外爷,盼儿不想当尼姑。”熊猫哭丧着脸,反手抱住病老头一只胳膊晃悠,“盼儿会好好孝顺您,攒钱给您治病。”
“菩萨,菩萨开眼了!老天对我们潘家不薄……”病老头激动得老泪纵横。
*****
时光荏冉,流水落花。不知不觉熊猫穿到这前世苦主身上快两个月了。
一方狭小的天井内,木炭炉子上顿着煎药罐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刺鼻的药味弥漫了整座小院。熊猫半蹲在炉子旁扇风,一面扇着一面陷入沉思。
熊猫在j大念的是工科,打小她的文科就不好,以至于知晓了现在是庆历三年,却搞不清这是宋朝哪个皇帝的年号。她只知道她现在所处的中牟县就在都城东京西边,既然京都还是开封,那肯定是北宋年间了。
这前世苦主大名潘盼,说来也真是可怜,生就一副碧眼珠子,若是个男儿身,有此异象倒是件令人称羡的美事,偏偏是个女的,被家里人视作妖孽。本一生养下来,便要被丢弃,潘盼的娘不舍,竟被夫家一纸休书逐出家门,娘儿俩孤苦无依,只得回到中牟投奔潘盼外公。据潘盼外公说,潘盼小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长到十二岁,娘亲病死,郁郁寡欢之下,竟落了疯症……想到这些,熊猫愈加忿忿,同样眼睛发绿,凭啥是男就叫天赋异禀,女的就成妖孽了?
内屋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熊猫担忧回望,转过身来已是愁眉紧锁。咳喘并着心悸,老人家也不知还能撑几天?
“外爷,药煎好了,趁热喝了罢。”熊猫小心翼翼端着瓷碗步入房中,弯臂将潘盼外公搀扶着坐起,一手执勺舀了汤药送至老人唇边。
“咳咳……盼儿啊,外爷……这是不中用了……”老人浑浊的眼底闪着泪光,“盼儿……要记住,万不能让人知晓……知晓你的女儿身份……”
“嗯。盼儿明白,外爷宽心。”熊猫手忙脚乱地帮老人拍背抚心口,一个劲地点头。当然不能被外人晓得,这倒霉的绿眼珠子,被人瞧不起不说,要真被揭穿了,八成只有去当尼姑的份了。
“盼儿,可别去找你那没良心的爹!”老人恨恨道。
“是,盼儿当然不会去。”熊猫飞快应道。这两月,老人讲起潘盼身世时,对她的生身父亲绝口不提,想是对十多年前的往事怨怼至极。熊猫当然也没兴趣打听,穿到这就够郁闷的了,再摊个人品不好的爹出来,岂不是更加麻烦?
“唉……”老人长叹一声道,“盼儿,可苦着你了。”
“没事,外爷,盼儿从小苦惯了。”熊猫眨眨眼睛,鼻尖一酸,竟落下泪来。一半为这眼前可怜的老人,一半为了自己……咱要上哪去找那转世灵珠啊?找不到那破珠子,咱怎么脱离苦海啊?咱熊盼盼是要嫁个金鬼婿的,可不能不男不女的死在这异世他乡啊!熊猫心底在痛哭流涕。
“盼儿,外爷让你去请张班头,你可……”老人一脸期盼,言语急促道。
“就快到了,先头便让隔壁铁柱帮着去请了。”熊猫一头雾水,也不知老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张班头是中牟县衙役的小头目,老人是中牟县的仵作,两人算来也是同事一场。
“老潘头,好些了没?”班头张喜粗门大嗓中透着关切与热心,听得熊猫也是心头一暖。
“老了,不行了……咳咳……张班,我上回与你提的那桩事儿,你一定……咳咳……要帮……”老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老放心。令孙顶职的事包在我张喜身上,前天还和匡师爷提了,他不反对,这事儿就成了七八分了。”张喜拍着胸脯保证道。
“盼儿,还不……还不快谢过张班头!”老人激动加欣慰,连连催促已成痴傻状的熊猫行礼。
“谢……谢谢您噢……”熊猫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头天上班,可不能迟到……彻底沦为潘盼替死鬼的熊猫认命地小声念叨。一边迅速地粘上□□,在脖间系上领巾,又按顶六棱壮帽搭脑袋上,对着水缸照照,猛地想起朴文燕曾说过的话“你这身高、这发型,还有这架势……”唉,不幸言中……臭燕子,都你那破珠子害的!潘盼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踢飞搁地上的水瓢。
对着堂前名义上的外公牌位拜了三拜,潘盼纠结万分。可给这老头坑惨了,居然想出让她顶职去当仵作,这行当本就不招人待见,身份是隐匿了,可他怎么不想想,这是女人的干的活嘛?话说这老头还真有两把刷子,做的人皮假面纤薄如纸,不惧冷热,还透气,用糯米汁敷脸上还挺皮实,无怪乎当初对着镜子照半天愣是没看出来……
第3章 白玉堂盗宝戏柳青熊盼盼跟班会先生
说起中牟县规模最大口味最佳的饭馆子当属东营弄的春风楼。与春风楼隔街相对的也是座气派不凡的楼阁,名为销金坊,实是*窟。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戌时的东营弄在夜色映衬之下更显流光溢彩,暄嚣热闹胜过白日数倍。
此刻销金坊临街的二楼走廊却有些异常,宽敞的弄当不知为何挤满了桃红柳绿的姑娘,因而备感狭窄起来。花团锦簇中,倒有一多半执着不合适宜的丝绣团扇,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时不时爆出阵阵娇笑。一张张俏容生辉、一双双美目流转,含羞带赧竟都是瞟向那春风楼东头一扇月牙窗的。
这边春风楼东头雅间内其实无甚好风景,有的只是一个人。一位眉目如画的青年男子,正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茶香袅袅、衣袂飘飘,月色之下,俨然成了别人眼中的一道好景致。
“柳爷,给您续水来咧。”茶倌拎只尖咀茶桶立在门外殷勤出声。
“进来罢。”男子的嗓音与他的面容一般柔和。
“好咧。”胖乎乎的茶倌半蹲、拧身,一式“金凤三点头”,巧妙地续满茶水,动作麻利且极具观赏性。
“慢着!”柔和的嗓音带了几许焦急之意。
茶倌收回已跨出门外的一只脚,惊诧掉头,语气仍是谦恭道:“有事儿您说话?”
“这当会是什么时辰了?”
“回柳老爷,该是亥时了。”
“亥时……”男子踱到窗前,眺见对楼一群莺莺燕燕,春风般的笑意从唇边荡漾开去,方才的焦急,顷刻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得意与笃定。
“白老五,这一遭你可算栽到我柳青手上了。”男子形容优雅地轻抿一口雨山翠,自在低语。
“那可未必,小青儿。”话声刚落,一华服青年竟从窗外飘然而至,扬手之间,已将肩头缚着的一只包裹重重搁于方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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