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高一那年的端午节,她替霍燃编的,乔温确信。因为她手残,编的时候错了两处,又实在解不开,就在等分的地方,故意挽了两个一样的小结。
“你……”视线在那根小东西到霍燃眼里来回逡巡,乔温有些怔。
这还是她小的时候,温沐青每年端午,都会亲手替她编一根,消灾祈福用的。就和绣那个兔儿爷一样,她当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觉得霍燃一定会要。
“不是和你说了,这个等到农历七月七的时候,得烧了才行,祛病消灾才能灵验的吗?你怎么还留着!”乔温心里不是滋味地瞪他。
先前,她没想到霍燃会留着她送的其他东西,却更没想到,就连这么个东西,他都会留着。
霍燃闻言,赶紧从她手里把袖子抽走,学着她的样子耍赖似的笑,“你管我呢?你送我了就是我的,凭什么叫我扔?”
乔温:“……”
乔温还想上手,却被他一把摁住,玩笑似的说:“嘟嘟给她姐姐准备了平安符,我就不一样了,我六年前就有人给准备,你就让我留着呗。”
霍燃看着她笑,还记得小姑娘那年趁着端午节前一天晚上,哼哼唧唧不好意思说,最后还是红着脸把东西给他时候的情景。
并且郑重地告诉他:这个叫“续命缕”,是端午的时候,家里长辈,会给小孩子准备的。趁着太阳没升起来之前戴上,祛病消灾。
那会儿,他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占自己便宜,还是在占自己大便宜。只是“家里”那两个字,还是让他没有回绝地收了下来。并且按小姑娘的说法,好好戴在了左手手腕上。只是,终究没舍得在农历七月七那天,一把火把这五彩绳给烧了。
起初,只是自以为不在意地把这东西搁在了抽屉里。后来,又陆续存了两样。霍燃也就特意找了盒子,妥帖地放好。再后来,就再也没收到过了。
乔温看着他唇角边的笑意,徒劳地尝试着推了他两下,最终无奈收手。霍燃伤好之后这力气,果然不是她随随便便能搡动的了。
给了他一个“你爱咋咋地吧”的嫌弃眼神,乔温不想说话了。
“一一啊,”霍燃见她安静下来,浅翘着唇角叫她,抚了抚她的发心,轻声道,“爸爸是个英雄,我们一一呢,也是个小英雄。”
“别乱说,我才不是。”乔温从没觉得自己即将要去做的事情,能配得上这样的称谓,突然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又藏着缱绻情意似的语气说出来,莫名有点脸热。
敛了心思,小姑娘又迅速转了话题,一本正经看着他,“再说了,谁是你爸爸?别乱叫。”
结果,霍燃接得比她还顺口,且丝毫没有负担,笑着哄她,“行,你是我爸爸行不行?不气了好不好?”
乔温:“???”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人怎么身体一好,就又不正经了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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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八个多小时后,降落利国首都巴德拉国际机场。
利国和国内有六小时时差,一行人到的时候,仿佛在天空中的飞行时间折叠消失,落地时,仍是清晨。
晨曦透过清早未散的云层,罩在云朵轻薄的边角上,染出一圈粉紫色的光晕,静谧又美好。乔温眯着眼睫,抬眼看了两秒。这些自然景观,大概不会为任何国家停留改变。不管你地处战乱,还是身在和平。
利国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组织正式交战后,又有了羌国的干涉,局势越发混乱,动荡已经持续三年之久,依旧没有缓和的迹象。而首都巴德拉在经受了一番炮火后,重新被政府军控制,已是相对安全的城市。
他们社里在利国没有常驻分社,来接他们的司机兼向导,不是语言共通的同胞,而是一名当地的大学生。标准的当地人长相,眉高眼深,极短的寸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清秀又精神。是当地国际组织的志愿者,名叫阿迪勒。
来利国的外国女性,不少,却以欧美国家的居多。初见到乔温这样娇娇小小,看着杀伤力为零的小姑娘,阿迪勒不禁脸红了红。
周琼见状,憋着笑,眼神在这位向导和霍燃乔温脸上来回转。他师父这魅力,已经跨国界了。倒是原本以为会打翻陈醋生产线的霍燃,神色没多大变化,还非常客气地对着新向导笑了笑。
一行人打完招呼,阿迪勒就招呼四人上了停在机场外的七座小面包,行李堆在后排。
阿迪勒会几句简单的中文,但是说完“你们好,谢谢你们来”之后,也再憋不出多余的中文来了。
除了阿拉伯语,阿迪勒的英语倒是流利,几人沟通无障碍。一上车,阿迪勒就开始给他们讲了一通当前局势,又叮嘱他们,哪些驻军地是不允许拍摄的,哪些城市如今很危险。
“在巴德拉,还是比较安全的,”阿迪勒说,“在边境的格勒城,不但有政府军和反对派,还有极端组织,交火每天都在发生,那里才危险。”
“巴德拉近郊有几处难民营,那里的孩子,可以告诉你们他们眼里的战争。我平时,会去做志愿者,你们……要是愿意去采访,可以去看一下。”
阿迪勒说完,又换上了一开始的轻松语气,“对了,你们都是第一回 来吧?以前,巴德拉也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城市,你们可以到处转转。城区有个大巴扎,现在又重新开了起来。还有阿拉伯国家保存得最早最完整的清真寺,也在巴德拉……”
乔温安静地听着,又望向窗外。
车子一路往前,沿路风景,已经由近郊战期随处可见的混乱和破败,逐渐出现完整的、古老的城区和街道。这座历史悠久的阿拉伯城市,建筑砖墙浅土色的色调,镀在阳光下,覆着着历史的厚重,又难掩笼罩在整个国家上空的沉闷。
这一路,他们开开停停,遇上每隔一段距离的安全检查点,阿迪勒便要带着他们下车,接受盘查。
大约和阿迪勒的想法相通,路上关卡处人高马大的政府军持枪士兵,见了乔温这样的亚裔女孩儿,大多竟都笑得堪称腼腆。
“啧啧啧,”又一次上了车,周琼终于忍不住玩笑道,“我师父这杀伤力,果然不分国界。”
乔温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废话。
倒是霍燃笑得肩颤,靠了过去,拈酸吃醋似的,拖着尾音低声说:“那还是在我这儿,杀伤力最大。”
乔温抬睫,看着汽车顶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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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几公里的路程结束,一行人下车。居民区的巷道太窄,不好行车。
他们要住的,是在国内期间,就有驻利志愿者帮忙联系好的旅社。
阿迪勒领着他们穿过这片居民区,就快到旅社的时候,乔温看见路口有一辆叉车正在作业。
明黄色的车身,车漆瞧着挺新,却已异常斑驳,看着就像是天天被物尽其用的样子。小黄车正兢兢业业铲着的,是只剩了半截的一处民房,坍在路上的碎石。
车身上的“LONKING”标志,还是中国的叉车品牌,乔温沉默地端着相机,拍了两张。
社里是给了每周需要的新闻量和拍摄任务的,就算巴德拉如今还算太平,他们也才第一天到,却也不能放下行李就在旅社睡大觉。
简单收拾了一下,乔温带着相机和录音笔,周琼秦政威带着摄影机、卫星传送设备、话筒录音笔等等工具,五个人又重新出发上路。
就算是前线的战火,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战区普通民众的生活,也不乏新闻报道的切入点。几个人出发前就商量好了,先去巴德拉城区,最大的巴扎。
巴德拉是利国境内第二大城市,战前人口就不少,内战爆发,更是涌入了大批难民。
几个人一下车,就看见一位抱着小朋友的阿拉伯妇女,裹着素色头巾,穿着绝对算不上好,却很干净。掌心里握着三支颜色各异的铅笔,正朝着路人客气兜售。
乔温只怔了一瞬,便摁下了快门。
身侧的阿迪勒,忍不住低声对她说:“那应该是近郊难民营的孩子。那铅笔……是我们之前带去过的。”他们给每个孩子,发了三支。
大约是并不需要,妇女手中的铅笔,无人问津。转身想再试试别的机会的时候,便瞧见了乔温一行人。女人有些害怕又窘迫地,想上前,又有些犹豫。
许是因为有乔温的存在,又有阿迪勒这个当地的年轻人,妇女最终走了过来,想碰碰运气。开口第一句话,是友好但微窘的“你好”,接着用英文问他们,“请问需要铅笔吗?”
乔温没把心里的疑问和怔愣摆在面上,笑着问她多少钱,又说她正巧背包里没有,有这个需要。
妇女大约是也没料到,能如此顺利,乔温要了三支,付了当地货币。阿迪勒并没有多话,价格和当地贩售的所差无几。
收了钱,妇女微笑道:“谢谢你,可爱的姑娘。”
被母亲抱在怀里,一直未说话的小朋友,终于开了口,“谢谢姐姐。妈妈说,要给我买两颗糖。其实我小时候是吃过的,只是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谢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