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乔温不知道的是,霍燃不是没去工作室,他只是……没有想着要去堵她而已。只在每天早晨和晚上,站得远远地,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看上一眼。
譬如现在。
霍燃不知道,原来克制是这么磨人的一件事情。
那些念想、企望、纠结,见不到的时候便在心里翻涌煎熬,见到的那一刻,不仅没有半点消弭,反倒是一样样一桩桩,细细密密地戳着他覆在心上那层,自欺自人名为“克制”的薄膜,扎得人生疼。
过去六年,他陪着小姑娘从16岁,过完22岁生日。霍燃曾经以为,至少他对乔温作过承诺的事情,都能一一办到,只是今年,却是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她。
景泰园那幢楼的27层,从白天到晚上,一直亮着灯。
霍燃觉得自己该去吃点东西的,胃里那点绞痛翻腾,似乎总是缠着他不肯消失。可又实在逼不了自己挪开脚步,像是怕一旦走开,那份光亮又要消失了一样。
他想像了很久,此刻27楼屋子里的场景,小姑娘该是开心的吧。除了高一那回没有准备,后来的每一年,他都是第一个对她说生日快乐,第一个陪她吹蜡烛许愿的人。
如今,那个画面里的自己,像是只存在于老旧照片里不再重要的一个影像,带着坑凸不平的锯齿,被人一点一点,从画面里扯开来,撇出去。
霍燃阖了阖眼睫,那点晕黄灯光下,小姑娘闭着眼睛,合掌抵着下颌尖尖翘着唇角许愿的画面,就能鲜活地跃进眼里。
车子早已熄火,车厢里暗着,温度和户外无差。乔温爱吃的蛋糕,霍燃一早便准备好的礼物,安安静静躺在后备箱里。只是今年,大约是送不出去了吧。
小区门口偶有一两个和朋友约了饭局酒局,嗨完回来的年轻人,乍然瞥见这个站在路边,好看却散发着奇怪气场的陌生男人,好奇地多看两眼,便也匆匆而过,急着回家去了。
抄兜倚着车门,浑身都冷着,唯有眼眶里有些热度,抬睫望着那家灯火,漂亮的凤眼里浮着薄雾,霍燃浅翘了翘唇角。
开了汽车后备箱,霍燃把蛋糕和礼物,拿到了车后座。仍是没有开暖气,他怕蛋糕化了。
小心翼翼地拆了精巧的包装,霍燃把蛋糕搁在后座中间,拿了火机想点燃蜡烛,想了想,又放弃了。
他也不能,替小姑娘许愿的呀。
蛋糕很漂亮,是先前乔温就看中的,裸胚森系,上头还卧着个怪可爱的小兔子,像是慕斯模具做的,软软乎乎。
霍燃定定地盯了好一会儿,直到热意曲了视线,眼前的生日蛋糕,礼物盒子,还有过往那点回忆的画面,都像是融化进了眼睛里。
长睫颤了颤,热意掉到蛋糕上,霍燃像是没有察觉,依旧执着小刀,避开那个小兔子,替自己切了一小块,放进托盘。
蛋糕是什么滋味,此刻他也有些分辨不出来,却仍旧一口一口,慢慢塞进了嘴里。
霍燃想,或许并不是他一个人需要改变,需要接受以前的自己有多糟糕。
和他在一起生活的前三年,乔温虽然看着坚强,却难免活得有些小心翼翼。和他在一起的后三年,更是克制着自己,不敢任性,不敢乱发脾气,甚至是不敢……说一声我喜欢你。
只有在乔温离开了悦岚湾,他重新追求她的那一小段日子里,小姑娘才由着自己的性子,不戴枷锁地和他相处过。
霍燃如今终于体会到,原来克制,是这么痛苦难熬的一桩事情。
只是,若是真的让他放手,让他想象一个失去乔温,往后这些年月,都没有她在生命里的景象,他真的办不到的。
那他如今能做的,是不是就该像现在这样,安静不打扰地守在一边,等她放下,等她自洽。到了那个时候,他或许就能重新站到她面前,珍重却平和地说一声:我是真的喜欢你。
有些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蛋糕,霍燃抿了抿唇,像往年一样,翘着唇角,压住哭腔,在一个人的车厢里,轻哑低喃道:“一一,生日快乐啊。”
第36章
乔温在景泰园住了几天, 就回了临时出租屋。过年的时候,工作室休了四天,乔温依旧历挑了个好日子,初五就重新开了张。
初期定位的时候, 她和韩佳琪就设定过, 不把经营范围面拉得太广, 并没有像很多工作室一样, 小到某宝一双鞋子, 大到宴会跟拍通通想接。拍摄定位, 就是非模式化一对一的人像摄影服务。
或许一开始见益慢些, 但对后期发展却更有利。
有时候品牌定位, 大约就像美邦和Prada, 一个做时尚快消起家, 后期想转型尝一口高端服饰市场的蛋糕,却走得异常艰难;一个随意开条定位略低的副线Miu Miu, 都能让不少女性喜爱追捧。一旦给了大众固化印象,后期再想往高一个台阶上跨, 难度不比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品牌形象来得低。
她和韩佳琪能合作, 除了关系好,也是经营理念想通。好在有先前替安倾顾西延他们拍摄的那几组照,在微博上起了不小的宣传作用,即便初期收费就不低,也有好些人愿意尝试。
招聘的小姑娘初七才来,乔温上午接待了两波逛街直接上门咨询的,下午又接了一对想拍婚纱照的年轻人,年前就在网上预约好的。
女孩子和她聊了半天,从拍摄风格地点, 聊到服化装妆发,直到傍晚,开开心心交了定金,拉着未婚夫走了。
乔温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听见手腕上叮当轻响,又垂了胳膊看了一眼。
是乔渡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只细巧的开口铂金手镯,中间缀了个立体感十足的小兔子头,里面还有个小铃铛,声音不大,动作的时候,却带着轻响,很可爱。
乔温伸手拨了一下,轻笑出声。不得不说,乔渡的品位,比好多直男同胞,好了不止一点。
出门关店离开的时候,乔温却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有一双视线,在关注着自己。谈不上让人紧张害怕,却让人心跳莫名闷了一瞬。
胡同里好些店还没营业,喧杂人声少,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一些。脑子里自动冒出的那个名字,摁都摁不下去,乔温阖了阖眼睫,转身。
四下看了一圈,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明明都是正常经过的路人。垂睫,无声抿了抿唇,乔温背着东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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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天晚上躺在床上,先前以为早已压在某个角落的那点情绪,大概因为傍晚那点幻觉,又在黑暗里冲冲撞撞地想要冒出来。
乔温干脆睁开眼,撑着床垫子坐起来,吁了口气,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灌了几口热水。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掀开被子,起床。
穿好衣服,又扯了件轻便防风的羽绒外套,乔温背上相机,打算出门溜达一会儿。
夜拍其实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晚上人少,街道空荡,晕黄路灯蜿蜒,勾出一副偶有人车入境的景象。
平城今年就下了一场雪,整个冬天都透着干燥,乔温嗅了嗅鼻尖,冷空气都带着点刮人的刺痛感。转了转手里的长焦镜头,乔温用取景框看着这个世界。除了年节,就算是平日里这个点,也难得捕捉到如此安静的画面。
直到羽绒服都扛不住老北风摧残的时候,乔温才端着相机,边拍边往家走。出来凉快了这么一圈,心里那点郁结,好像都散了不少。因为当下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在她脑袋里盘旋——饿了,她要回去煮点东西吃。
三环这片老楼和她住的琉璃西巷差不多,绿化倒像是更好一些,大约是附近没有开发商圈,还是多年前的样貌。乔温快到楼下的时候,切了个角度,透过楼下只剩枝桠的银杏树,对着她暂歇的这幢楼,调了下焦段。
镜头里的影像从模糊到渐渐对焦,最后清晰地呈现在取景框里,乔温的心跳,却蓦地一滞。
犹豫了或许半秒都不足,乔温压着陡然加快的心跳,迅速摁下快门。
温韵白在给他们上新闻摄影课的时候,当初就让他们探讨过这个问题。
面对生死一线的突发事件,到底该先摄影,还是先救人。这似乎是个无解的悖论,却又是一名摄影记者不得不面对的职业伦理。
压下那点止不住冒出来的不安和困惑,此刻,乔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仰着脖子,站在楼下。手里的相机半端半垂,相机绳绕着后脖颈,明明没有重力箍着,却让她动弹不得。
顶楼护栏外坐着的,是她对门的邻居。小姑娘此刻的姿势,绝对称不上安全,也称不上是为了半夜出门消遣。
乔温看着她悬在半空的两条腿,听不见风声,却听到自己压着呼吸时,冷热交替喘息的声响,也听得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场景,她不知道该出声,还是该先上去。
怕自己出声,会激得楼上的小姑娘,做出什么让她一辈子后悔的事情。又怕自己晚了一步,依旧改不了结局。
楼上楼下,就这么像是同时被摁了暂停键,寂然地对望着,时间的流速,都跟着变缓了一般,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那个对门的小姑娘,极轻地开口,说了一声,“你……别害怕,我就是,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