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霍燃, ”钱瀚抿了口烟,指节夹着半截儿烟段子点点他,隔着大半个圆桌呼了出来,一脸嫌弃,“你就作吧,别到时候想哄都找不着人。有你哭的时候。”
晚饭陪着几个人喝了点,主宾没喝多少,钱瀚这个陪客,倒是灌了个满肠。见沈辞那朋友也是个随性好相处的人,也就没把性子压着,想到什么,就随口而出。
霍燃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眼,嘁笑了一声,没理他。
江源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刚听霍燃电话里那两句,早已无力吐槽,这会儿一脸事不关己地冷傲抽着烟,懒得劝他。
坐在霍燃和沈辞中间的纪放,扫了一圈众人神色,眉眼微挑了一瞬,大概也已了然。手腕压着桌面稍稍偏抬,看了眼时间,“要不今天就早点散,正好,我明天的飞机有些早。”
见主宾都发话了,霍燃也没再坚持,几个男人客气寒暄了几句,出了南桥会,沈辞陪着纪放先走,霍燃等着在停车场的赵琪来接。
赵琪开着车,还没到南桥会石桥边上,就看见不仅霍燃站着,霍燃身边还有个穿着南桥会制服的男人站着。那男人手里,还提着个东西。
赵琪停下车,想下去替霍燃开门。结果,车子还没停稳,霍燃就绕到了后座,自己拉开了车门。
“……”赵琪掰着驾驶座门把手的手指头一顿,也不是很懂,霍燃为什么急得跟再不走,就有交警来贴红单罚200扣三分似的。
服务生顺势走到副驾位,拉开车门,躬身对着车座后排的霍燃道:“霍总,东西给您放前排可以吗?”
“嗯,”霍燃点头应了声,“谢谢。”
赵琪闻言,颇有些好奇地偏头瞥了一眼。是个精巧的木质漆器食盒,周遭还绘了一整圈盛唐侍女图。是南桥会的东西。快速眨了两下眼睫,赵琪下意识地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车座后排。
赵琪跟了霍燃好多年。此刻,霍燃在后视镜里瞥到赵琪故作正经,又疯狂压抑住的好奇眼神,好笑又状似随意地说:“新阿姨不是还没找好,怕她乱减肥,不吃东西。”
“……是,少爷。”赵琪用隐形的手摸了摸鼻子,没敢再说话,静如鹌鹑。
如今霍燃一说“阿姨”两个字,他就有些心虚。没想到那位烧饭做菜的阿姨,会为了点小恩小惠,随意透露主家的信息。关键这人,还是他找的。赵琪擦了把虚汗,默默把车开了出去。
-
乔温挂了电话起身,任由情绪宣泄而出。如果说这些年来压在心里的委屈是火.药,今天霍行熠和赵思颜低看她一等的话语和眼神是引线。那么霍燃今晚电话里的两句话,就是点燃引线,引.爆火.药的那点火星子。
霍燃今天这话,要是放在以往说,她虽然会难受,会压着性子不反驳不接受。但可能,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触动。反正平时,霍燃也没对她说过几句好话。
只是今天不同。在最需要有他在身边,最需要那个男人亲口向她确认一些事情的时候,那声“宠物”,无疑是在扇她耳光。
她说赵思颜在作践她自己,她又何尝不是。不停地用以往那点回忆,用以往俩人相处时无意流露的那点亲昵,和初见时那个朗朗少年的影像来麻痹她的,就是她乔温自己。
这十几分钟,哭得她脑仁生疼,却也畅快。除了父亲走的那一年,她有多少年没哭过了。
心里那些曾经的委屈、不甘、猜忌,爱慕、无措、迟疑,也跟着眼眶里的热意,涌了出去。
就好像,突然明白自己不再需要靠霍燃的保证和解释,来安抚自己那点在感情里脆弱的自尊和底气时,反倒是释然了。
压抑不住的抽泣渐缓渐歇,乔温抬起手背,无声擦了擦脸颊上的热意。然后睁开眼睛,下楼。
-
乔温拉着个不大的行李箱,一手提着搬出这幢房子的大门,一手替它把门阖紧。
下了台阶,出了花园,脚步稍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屋子里的灯她都关了,这会儿,这座多少人梦想中的豪宅,竟像是被周遭晕黄的景观灯,映得生出几分落拓来。
眼睫缓眨了一瞬,瞳仁里悄悄覆上层薄雾,扭曲了光晕……
乔温从沿河上院搬到悦岚湾,是在高考过后。霍燃说,她长大了,也长高了。原先那个打乒乓都发挥不出小球大国该有水平的平层,也该换换了。
那会儿,霍燃对她早已不像初识的前半年那么不冷不热。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那回她和霍燃一块儿,见了16岁生日那年的初雪之后,又或许是——过完年开了学,她和男同学打架被老师要求叫了家长之后。
霍燃像是突然空了起来,替她参加家长会,接她放学,陪她吃饭。甚至在高三那年,像个陪考家长一样,晚上回家,还会监督她的功课。
她还记得就连替她讲题,霍燃都是唇角勾着痞气的弧度,偶尔偏着头下颌微扬看她,一脸“这世上就没有你霍燃哥不会的”年少桀骜样。
乔温有时候也会觉得有一些些好笑。霍燃成绩好她知道,霍燃替她安排的那个高中,也是他自己毕业的学校。就算毕业了那么些年,学校里老师同学间,还是能听见这位好几个G的传说。
无外乎霍燃那会儿有多少女孩子喜欢,本校和隔隔隔壁的校花,都为他争过风吃过醋。吊儿郎当地睡过多少节课,作业本都能忘了带回去,还能回回考第一。
还有人说见过霍燃那书包贼沉,那不是书,是一整包板砖,放了学干架用去的。一书包抡过去,比起重机的吊锤还好使。
乔温抿抿唇,没好意思告诉他,您在我们学校,可不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社会主义好青年”的代名词。
可是,就算是那样,乔温还是爱听他讲。因为那个时候,他就会真的像个不再顾忌她已经是个大小孩儿了的哥哥一样,和她并排坐在一张书桌前,似笑非笑地扬着眼尾敦促她背书,又一本正经地给她讲题。
霍燃给她讲题的时候,会坐在她右手边,斜斜侧着身子,右手捏着笔,曲着胳膊肘搭上桌面的卷子上,像个小圆弧似的,把她圈起来一些。
两个人的距离,也因为这个动作比以往要近了不少。乔温能闻到他身上带着一丝清浅橙花气的冷杉木质香。
每回她都因为这点若有似无的无实质接触,心跳怦然。就只好木着张脸,佯装一脸状况外的样子。
这时候,霍燃就会抬手,用上点小力气,食指指尖抵着中指指腹,在她脑门上弹一下,扬着眼尾眉梢佯怒教训道:“又在开小差,还要不要考大学了?”
乔温哪里敢告诉他,她在想些比开小差更过分的事情。只好一本正经抿着唇,乖乖点头,“嗯,考的。”
霍燃被她软乎乎傻愣愣的样子逗得乐得不行,抬手揉着她的发心笑骂她“小傻子”。乔温低头,抿唇眨了眨眼,抬手挠了挠耳后完骨,从不敢反驳。
除却这些,霍燃还毫不食言,陪她过了接下来的每个生日。
她还记得18岁生日那回的寒假,霍燃特意叫赵琪给她送了本小册子回沿河上院。说是——小册子上喜欢的演员明星,都能给她叫来,趁她18岁生日的时候,替她唱歌跳舞。
乔温一脸懵逼地坐在上院的房子里翻了一下午,看着那些被班上同学心心念念过的明星,或脸熟叫不上名字的好看人脸,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像除了女孩子是全龄段,男性那方面,都是三十往上走的。就很神奇。
难道霍燃认识的都是老男人?
那天霍燃回来,乔温把小册子还给他,仰着脸认真道:“不用的。”
霍燃看着她笑,一脸看不上道小土包子的戏谑,揉揉她脑袋,“怎么?唱歌跳舞都不喜欢?那叫人来给你说段儿单口?”
“……”乔温无语地看着他,轻声反驳,“有谁家18岁生日听相声的?你怎么不干脆叫人给我演个小品呢?”
霍燃闻言,更是笑得肩颤。笑够了,才问她,“那你要怎么办?”
乔温抬眼看他,没回答。那句“只要跟你一起过就行”藏在心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敢说出来。
只是霍燃却曲解了她的意思,笑问:“怎么?还想我给你唱呢?”
乔温愣了愣,眨眨眼。心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么。
结果,白日梦还没天亮,就醒了。霍燃弹她额头,和她玩闹道:“你当我卖艺的啊?”
乔温被他弹得一躲,捂着额头不说话。她可什么都没说,尽被这人说去了。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为所欲为的呀。
“行了,那我看着办吧。”霍燃收了些玩闹的笑意,轻拍了拍她后脑勺,“快去看书吧。”
乔温乖乖“哦”了一声,真去学习了。
那年生日,大概是她这辈子过得最隆重的日子。满室衣香鬓影美酒华服。她像个真正的小公主一样,被人簇在中心。
乔温当然开心,只是又忍不住,在人群里找霍燃的影子。看见了,才能稍稍安心。
那天晚上回了上院,临近午夜十二点,她已经洗完澡窝进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