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夜,路边错落间隔的晕黄光影,顺着公路蜿蜒。路上没人,远处的矮丘上,也看不见一丝风。车厢里听得见出风口的冷气声。
伸手在中控台那儿摸了盒烟,霍燃敲了一根,拧了车上的点烟器,就着烧红的火星子,凹了凹侧颊,点燃。
车玻璃落下来,车外夏夜的热浪,混着车里的冷气,刺激着男人的神经。
青烟缭绕在眼前,霍燃像是猛然想起,第一回 见到乔温时的情景。
其实,那年去之前,他并没有想把小姑娘领回家养着的想法。
只是进了那扇门,看着那么一个小孩儿,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动物,落进了豺狼堆里。明明长着张像个食草动物似的,软乎乎的脸,看着那一屋子大人的眼神,却像个蛰伏着的,备好了小尖爪子,警惕异常的小兽。
好笑的是,却在对上他眼睛的时候,收起了那点警惕,突然软化下来。
也就是那一刻,他才心血来潮,想把人捡回去。
他随意给了小姑娘一个容身的地方,又随意地叫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他想,这么安排,总该算是“报恩”了。他原先能有许多其他的方式。房子,钱,优渥安全的工作。只是当年的乔征,并不接受。
他对那小孩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上心的,大概是那回突然接到赵琪的电话,说小姑娘在学校跟人打架了,被打的小男孩儿家长都来了,老师问他能不能也去一趟。
霍燃从没听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原本以为捡了只小白兔,没想到真应了那句话:兔子急了也咬人。再一次心血来潮,电话里应了赵琪,说自己会去。
到了学校,霍燃故意板着脸问她为什么打架的时候,小姑娘仰起脸,眼睫一瞬不眨地看着他,明明眼眶红得要死,就是死活不哭出来,哑着轻糯的嗓音回他,“我才不是没人要。”
那一刻,霍燃怔了怔,仿佛看见了——同类的眼神。
......
闭了闭眼睛,霍燃胳膊肘撑着车框,抬手,指尖虚搭着眉眼,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笑。
然后捻灭了烟,给赵琪去了个电话。
-
乔温屈膝坐在床垫子上,被子落了大半,也没伸手去捡。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夏天,好像总是容易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乔温还记得,霍燃刚把她领回那个“新家”的时候,并不会经常来。霍燃替她安排了阿姨,司机,也替她安排了学校。
一切都按照霍燃安排好的来。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霍燃让她住在那儿,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好像算上第一回 见面,她就见过霍燃两回。
那年寒假,阿姨给她备好吃的,提前和她打了招呼,要回去过年。大年初一,她本以为今年得一个人过了,却没想到晚饭的时候,会有人来敲门。
挑着碗里细面的手一顿,小姑娘心跳得居然有些快。两个念头同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要么是坏人,要么,是霍燃。
阿姨有钥匙,又知道门锁密码,从来不会敲门的。
听见门口的敲门声停了两秒,像是不准备再敲的样子,乔温赶紧把筷子搁下,趿拉着居家鞋哒哒哒跑到门口。
该有的警惕,还是让小姑娘稍踮着脚尖,在猫眼里看了一眼。
看见那个透明的,还带着点放大特效的小圈圈里,转身准备走人的霍燃,乔温还来不及把踮起的脚尖放下来,就拉开了门把手。
大门敞开的那一刻,门里门外的人,都愣了愣。
霍燃翘着唇角,看着裹了件卡通居家服的小姑娘,轻呵了一声,说:“你在啊。”
乔温还沉浸在居然真的是霍燃的情绪里,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按他俩这关系,到底该怎么称呼霍燃。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称自己一声福至心灵,居然对着霍燃弯腰鞠了一躬,特正经地问候道:“您好,大过年的,辛苦了。”
“......?”霍燃看她一副迎接暗访领导人的架势,笑得不行。好心地收住了想让她平身的冲动。
进了屋,见乔温在吃饭,霍燃还挺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眼。想看看“大过年的”,这小孩儿到底在吃什么好东西。吃得来开个门,都能让他以为小孩子出去玩儿了,压根没人在家。
就是见了她碗里的东西,霍燃有些摸不着头脑,“大过年的吃面?”
“生日面。”乔温仰着脸看他,小声说。说完,又觉得自己应该礼貌一点,于是试着问,“我自己煮的,你要吃吗?”
本来只是心血来潮地想起过年了,来看一眼这捡回来的小孩儿过得怎么样。却没想到,正好让他撞见小姑娘一个人在过生日。
并且,也看不出小姑娘脸上,有诸如伤心难过等等特别的神情。霍燃倒是有些愕然。
“以后早点说,我给你过。”霍燃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说完,又仔细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
果然,听完这句话,乔温对上他的视线。刚还挺淡定地邀请他一块儿吃面的小姑娘,瞬间有些茫然起来,甚至好笑地红起了脸,吱唔道:“不、不用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霍燃闻言,倏地笑起来。眼里闪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乔温也不知道,为什么见自己无措,他能心情这么好。
那天,霍燃不仅陪她过了16岁生日,还带她出去买了不少东西。她嗫喏着说不用,男人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压根没听。
晚上回去,乔温和霍燃隔着些距离,却并排地站在落地玻璃窗边上,看着楼下红墙那儿扑簌簌的雪花,忍不住惊喜道:“下、下雪了。”
霍燃未置可否,也没有看她,只是垂睫看着楼下的光景,浅勾着唇角,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给她的回答。
乔温悄悄偏了一点视线,看着因为窗户外面光影稍暗,拓出霍燃轮廓的透明玻璃,压抑着莫名雀跃的心跳。
这不是那年的第一场雪,却是乔温和他一块儿看的,第一场雪。
-
卧室门把手转动的声响,一下子把人拉回现实。乔温有些懵,实在想不出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又在看清了进屋的是谁之后,更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记忆和现实有一瞬重合的幻觉。
霍燃的确是换了一身衣服出的门。白衬衣的领口扯得有些松,下摆也随意地垂着。手里却拎了个精巧的木质小食盒。乔温认得,那是南桥会的东西。
随手在茶几上放下手里的东西,霍燃特意绕到卧室靠窗的那侧床沿儿,半蹲下,从下往上,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乔温,“以为我走了?”
乔温听完他这句话,先前压抑着的委屈,像是被人撕开了一个小口子,汩汩地往外冒。
霍燃看着她因为这句话憋红了的眼梢,混着点不舍的复杂情绪涌上来,抬手伸到她脸颊边上,又顿住。
乔温微僵了一瞬,最终,还是没往后躲。
几不可见地扯了一丝唇角,霍燃伸手过去,掌心揩着她的侧颊,拇指指腹,在她下眼睑那儿摩挲了两下,笑了笑,说:“傻子。”
眼见着小姑娘眼睛里的挣扎松动,霍燃又叫着她的小名,轻声问:“一一,你觉得,我能放你一个人在家么?”
乔温为着那声“一一”抿了抿唇,没说话。
“晚上被我说了之后,都没见你再动什么。”霍燃还是没起身,抬睫看着她,浅翘着唇角说,“该饿了吧?”
乔温看着他因为仰着脸,闪着碎光的瞳仁,怔了怔。
霍燃见她发愣,站起来,又俯身抄起她的膝窝,把人打横抱起来,去了沙发边上。
乔温起先挣了一瞬,又在看见霍燃唇角边的清浅笑意时放弃了。
霍燃觉得她这吃东西的口味,绝对属于全国皆通四地皆可。也可能是因为她母亲的关系,对甜食,似乎也尤为感兴趣。比如,格外钟情南桥会的这碗冰汤圆。
“当夜宵吧。”霍燃抱着人坐到沙发里,又替她把青瓷小碗,从食盒里拿出来,边拿,还边说,“等天凉了,就别吃这么多冰的了。”
乔温伸手接过来,抿了抿唇,轻声问他,“你去买的?”
霍燃也没骗她,“让赵琪去买的。晚饭那会儿喝了点酒,虽然没什么感觉,还是不开了。”
乔温松了口气,一脸“那就好”的样子,“嗯”了一声。
霍燃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后脑袋,“我再去洗个澡,一身汗。”
“嗯。”乔温咬着勺子,点点头。
霍燃站起来,看着不知道该说是好哄还是好骗的小姑娘,无声勾了勾嘴角,揉了揉她的发心。都这么大人了,还和以前似的,对她稍微好一点点,就乖得不像话。
重新洗完澡出来,霍燃见乔温还缩在沙发里没吃完。小姑娘虽然胃口不错,吃东西却不快。每回都细嚼慢咽的,像个磨牙的小松鼠。
霍燃坐到她身边,默默看着她吃。
等乔温放下了小银勺,偏头看他的时候,霍燃才凑了过去,在她沾着酒酿甜香的唇角边上轻啄了一口,毫不避讳心里的欲.念,轻声说:“一一,我想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