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语重心长地问:“你和沈河谁更喜欢对方啊?”
伪装夫妻多年, 沈稚自认与沈河都称得上经验充足。
在哪认识的?什么时候相爱的?谁先追的谁?甚至生了孩子打算跟谁姓——诸如此类的提问,沈河和沈稚都滴水不漏地对过口径。
应对这些问题基本都是用来解决媒体。
因为沈河的父母也好,沈稚的家人也罢, 他们是不会关心这些的。
黄正飞回过头,他充满考量地看着她。视线不算锐利,反而有些模糊,令人想起灰蒙蒙的雨天。可是, 正是这样充满耐性的眼神,仿佛切肉的刀,一下下将人剥得无处遁形。
本能告诉沈稚不能说谎。
而她也的确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顺从了本能:“……我们不喜欢对方。”
脱口而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沈稚拼命抑制住惊讶的表情,尽可能微笑,让现状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
她尝试着掩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没想到的是,黄正飞用了个很时髦的词汇:“原来你和沈河是傲娇那类的啊?”
沈稚说:“我不是傲娇。”
说完又想了想,这时候,演技已经重新回到身体里。她感觉不再像刚才那么不自在。
“别害羞啊,咱们唠唠嗑。你说说嘛。”黄正飞催促。
“我觉得,”沈稚在想,假如她是沈河真正的妻子,这时候理应当说什么。演技如泉眼的水般源源不断流出,“应该是我吧。”
黄正飞眼前一亮。
“为什么?”他问。
沈稚摇摇头,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树梢,像日光般停滞不前。
她说:“因为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他们乘坐了几个小时的航班来到这座城市。在这个常年湿热的国度里,艳丽的阳光与清凉的水源随处可见。
沈稚说:“我这么普通,但沈河却很特别。其实我们有太多太多合不来的地方。有时候我会想,可能这就是区别吧?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很向往。但是,对他来说,我这种人根本就——”
有场务过去打招呼,和沈河耳语了几句什么。他颔首回应,站起身来,偶然间侧过身,恰好与沈稚对上目光。
万籁俱寂。
他神情严肃,抱着手臂,冷漠地、颇有些不耐烦地往这边看。
沈稚站在高处的草坪上,轻轻地朝他挥了挥手。不过一瞬之间,沈河周身的尖锐就退却了,他也朝她微笑。
只听一声响,原来是草皮上的喷灌器打开了。
水花如雾气般散开。
沈稚望着沈河的侧脸,沈河接二连三地回过头来,不断看向她。
黄正飞将手中的剧本卷起,若有若无地低声道:“沈太太,你是不是爱惨他了?”
她清楚地听见了这句话。
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用演技应对,沈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握紧自己的手。
-
沈稚通过监视器观察沈河的表演。
在镜头背后,他完全是另一个人。
之前导演所担心的外貌问题并没有预想中影响那么大。
沈河的确是论谁看都不得不感慨“长得真好”的长相,但在皮肤涂黑一层,又叠加演技的情况下,之前的气质已然褪得不剩下什么。
这一场拍摄是在酒店内。
有动枪的部分,休息时间,沈河一直一个劲拿着模型枪和自己和自己玩。
然而一旦开拍,又变得极其正经。
沈稚百无聊赖,索性绕到后边的人造沙滩去。
她穿着吊带和纯棉材质的宽松九分裤,脱掉鞋后径自踏上细沙。软绵绵的沙子被压平,沈稚回头咨询酒店管家,在对方给出肯定回复后,她才俯下身。
为了拍摄,整间酒店都已经包下来了。
助理忍不住感慨:“要是带了泳装来就好了。”
“可以买,但是他们都在工作,我们在这里玩。不太好吧?”沈稚说。
她又蹲了一会儿,再站起时稍微有点头晕。
日光透过玻璃屋顶照射进来,她回过头,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影伫立在门口。
“休息了?”沈稚问。
沈河说:“制片人的夫人过来了,他们要去餐厅谈事情。我们也去吃点东西?”
沈稚摇摇头,起身时说:“你昨天睡得很差吧?还是回去休息,然后叫点客房服务好。”
“走了,走了。去买点吃的。”
沈河却上前,踩过沙滩,抓住她的手,不容分说带着她走出去。到了沙滩边,又静静地等待着她穿鞋。
沈稚穿的是穿绳拖鞋,随口说了一句:“感觉带子要断了。”
“是吗?”他正替她打开冲洗的开关,听到这话,不由得弯下腰去检查。
沈稚拎起裤脚,仰头时,恰好对上沈河垂落的视线。他瞥她一眼,一声不吭,继续去看鞋子。沈稚无缘无故地有些难为情:“没什么好看的。”
他只回答:“去买一双吧。”
他们活动的范围并不大。
也就乘酒店叫的计程车花几分钟出去,然后到附近的街市随便找间摊子买虾饼。
反正也没有带越语翻译,买个东西而已,靠英语和肢体动作就能沟通。等待制作的过程中,沈稚终究是忍不住问:“今晚不用拍戏吧?”
沈河不说话。
她又问:“明天是不是就是西贡的最后一场?”
沈河还是什么都不说。
她知道他还处在工作状态的余波当中。天色渐渐暗下来,路边有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摩托车飞驰而过,沈稚担心沈河没注意,伸出手去拉他。他果不其然没察觉。她暗暗叹一口气,索性挽住他手臂,反正这样的亲密动作也做过不知道多少次,根本不值一提。
“你吃这个明天状态不会出问题吗?”沈稚问他,同时也是问跟在后边的助理。
虾饼做好,沈河接过,付钱。
他二话不说,直接塞到沈稚手里,好像反应延迟的机器人,这时候才回答:“是给你吃,不是我吃。”
“油这么多?”沈稚蹙眉,一点都不领情,“你就不能请我吃那个,欧阳之前跟我说的,草和奶冻拌在一起的——”
沈河问:“是什么?”
“是什么?”沈稚也回过头,理直气壮把问题甩给小秋。
小秋眼神闪躲,思索片刻,吐出几个印象中的越南语音节。
“这个酒店里有。”沈河说,“回去吃。”
但是走出去好远,他又反应过来:“你应该吃不惯吧?那个好像很甜。”
路上又顺带买了炼乳咖啡。
往回走之前,天已经逐渐暗下来。越南天黑得不算早也不太晚,街市上空旷的地方聚拢了不少年龄各异的男男女女,开始随着街道上自备的音响跳舞。
助理开始为时间而催促。沈稚却不由自主放慢脚步,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
她不走,沈河也走不动,于是在原地停下。
跳舞的人中不少是上了年纪的男女。
结了婚的,一起生了小孩的,正家长里短一起生活着的。
回到酒店,没想到酒店餐厅的菜单也有。沈稚倒是不怎么懊恼,毕竟也算外出逛了逛——这在紧张的拍摄日程间难得可贵。沈河则又点了一杯咖啡。
沈稚在酒店里上网,丁尧彩匆匆进门。
她去年演的电视剧年底入选了国内一项比较有含金量的电视剧奖项。同样等级的还有另外几部质量非常高的作品,其中一部的女主角是第一次演电视剧的前辈,另一部则是实力派女演员产后复工。
沈稚和团队都认为这次获奖的可能性不大,于是即便被提名,在出席与否上也暂时保留态度。
然而张江南却特意来联络沈稚,私下劝她一定要去。
“尊重一下前辈还是必要的。”他说得很委婉。
张江南是奖项评审委员会成员之一。
丁尧彩这边很快会意,因此给沈稚临时安排了日程。
“没办法。正好,回去就把之前跟那个平台约的宣传片拍了吧。这样下半年压力会小一点。”丁尧彩安排得井井有条。
沈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丁尧彩则继续嘱咐下去:“回去还要再做一次检查。不过我看着你应该是过关,没胖,皮肤也没出什么问题……你别说,要是这回真的能再拿奖,还是能有不少好处的,尤其是这档口。毕竟奖不嫌多嘛。”
酒店房间隔音一般。
楼下传来说话声。
沈稚下意识回头,不动声色地将窗帘掀起一点。她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走进来。在那之中,沈河穿着开工前的那套衣服,款式单调的衬衫白得像个东南亚的高中生。
她看得出神,听不见丁尧彩的声音,也没发现沈河抬起头。
他维持着淡漠的脸色,目不斜视地注视她。
直到身影消失在建筑的屋檐下。
最近视线碰撞频率过高,沈稚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考虑要不要和自己离婚。
打破沉思的是丁尧彩倏然抬高的音调:“我的乖乖,你在听吗?”
“嗯。听到了。”沈稚转过身,微笑起来回答,“多谢你,彩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