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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教授互撩的日子 (楞次Lenz)


  美人迟暮,像是坠坠落下的夕阳。庄令在世俗的漩涡里渐渐沉底,也开始旁敲侧击地问她什么时候谈恋爱,什么时候结婚。
  大概是她脸上的费解太明显,谭向晚睨她一眼,“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谈恋爱了?”
  谭向晚和亨利以前是大学里的同事,关系还挺要好。谢宜珩如梦初醒似的抬头,惊讶于谭向晚的消息灵通,更惊讶于亨利这么快就有把她卖了:“哎…您怎么知道?亨利说的?”
  谭向晚一下子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谢宜珩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再一次被钓鱼,恼羞成怒地往沙发上一倒:“我不玩了,再见。”
  “这有什么玩不玩的,”谭向晚把她从沙发上拖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谈恋爱就谈呗。对了,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记得给人家准备个礼物。”
  准备什么礼物,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个节日上。谢宜珩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反过来问她:“您都不好奇一下我男朋友的情况啊?”
  谭向晚笑眯眯的,满脸云淡风轻,说:“不好奇啊。你自己喜欢就好了,我也管不着你。”
  谢宜珩挫败地回房间去了。
  ……
  LIGO不存在周末的概念。莱斯利虽然慷慨地批了两天的假,但是该发的邮件一封不少。远程办公最为致命,谢宜珩枯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地点开一个个文件,再面无表情地打字,面无表情地发送邮件。
  二氧化碳激光仪的处理方案出来了,噪声信号被判定为不可接受的范围。康妮远走高飞去了南极大陆,爱德华亲自操刀,再次更改了核心结构的内部装置。
  处理完了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将近十点。她的生物钟还停留在华盛顿州的深夜里,困得走路都是磕磕绊绊的,倒在床上,一拉被子正准备睡觉,便听见邮箱的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谢宜珩睡眼朦胧地看一眼挂钟,算算时差,西海岸已经凌晨一点,半小时前连爱德华都说了晚安。她真的非常好奇到底是哪位教授有这份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气魄。
  她扯掉眼罩,满怀怨气地从床上爬起来,点开一看,发件人再熟悉不过,居然是她的裴教授。
  出人意料,这不是一封让人深夜突发脑溢血的修改方案。通篇没提到一个和“二氧化碳激光器”相关的词,只是邀请她在情人节去听一场歌剧,是杜比剧院的《玫瑰骑士》。
  口吻一如既往的体贴礼貌,仿佛是怕她为难,末尾还特意提了一句,要是没时间也没有关系,不是非要答应。
  附件是《玫瑰骑士》的歌剧脚本,脚本的字里行间都是维也纳圆舞曲的华丽流畅,和那个年代特有的纸醉金迷。
  这种邀请简直古老得令人发指,谢宜珩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滚动条拉到最上面的时候才发现开头处的称呼有些长。
  My dearest lady.
  我最亲爱的女士。
  这句话温柔又直白,像是不经意间被咬破的酒心巧克力,甜腻的酒带着巧克力的醇香,缓慢地滑入喉咙,灌满心肺。郁积着的一团火轰然炸开,连带着酒精一起燃烧起来,烧得只剩水和二氧化碳,把整个胸膛撑得酸涩而满胀。
  这个称呼令谢宜珩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一开始那个礼貌又疏远的“Louisa”。她翻了翻邮件,像是看着漫长的王朝更迭。
  这段历史远比她想的浪漫,慢慢地变成了“Dear Louisa”,然后就是这个“My dearest lady”。
  电脑屏幕逐渐暗下去,房间里静得可以听见夜风钻过树叶的沙沙声。谢宜珩握着手机,沉思良久,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机械的提示音响了两声,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裴彻大概是在诧异她怎么还没睡,声音有点哑,问她:“路易莎?”
  谢宜珩闷闷地“嗯”了一声,像是重新获得了语言能力的哑巴,漫无目的地张着嘴,不知自己该从何说起。
  “是我的疏漏。我一开始没有考虑到激光器会产生这个强度的噪声,反而麻烦了你。”裴彻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气声,接着说:“但是无论是这次的问题,还是之前控制设备的放置方案。每个方案的修改和通过都是因为到达了LIGO的要求,而不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
  所能解释的已经和盘托出,裴彻顿了顿,放缓语气问她:“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了吗?”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循循善诱,谢宜珩和另一个自己角斗许久,终于败下阵来,难得的吐露心声:“我讨厌施舍。”
  谢宜珩讨厌居高临下的施舍,讨厌抱罪怀瑕的愧疚。她挑剔得要命,拿二分法去筛恋人的心,是非分明又纯粹,不容许有一点碍眼的杂质。
  “顺序错了。”她说得含糊其辞,但是裴彻一下子就明白了,好心地提醒她:“你的顺序错了。”
  他在自己心里划分好了情理和道理的约束边界,浊泾清渭,界限分明。
  产生愧疚的前提是,谢宜珩要在他的约束边界之内。而不是因为无可追溯的愧疚,把她划入自己的约束边界,得到一份莫名其妙的道德包袱。
  “因为喜欢在前,所以觉得自己做的不妥当,所以会自责。”好像是一幅思维导图,把层层递进的逻辑关系理得清清楚楚。他摩挲着平滑的书页,轻声问她:“不生气了,好不好?”
  谢宜珩抱膝坐在一片茫茫的黑暗里,裹着的毯子温暖又柔软,像是春天里动物干燥的皮毛。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被拼好的破碎瓷器,敏感又脆弱,贪婪地凭借药物和旁人的爱来维持自己光鲜亮丽的釉。
  但是他聪明得过了头,都不用她开口,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像是细密的雨,浸润填满每一条不堪的缝隙。
  手机的金属边框微微发烫,谢宜珩拢了拢毯子,小声辩解:“也没有很生气…”
  前面的那户人家又在弹钢琴,夜风里有隐隐约约的乐声。
  电话两头都是呼吸绵长的安静,谢宜珩仔细地听着那首在夜色里游弋的乐曲,听了好久才分辨出来是Frank Glazer的《Sonatine bureaucratique》。
  前几遍的乐声断断续续的,节奏急促又欢快,像是胡桃夹子里的八音匣,木偶人笨拙地表演着轻快动听的曲子。谢宜珩从床上爬起来,用力推开窗。夜晚的空气潮湿微凉,夹杂着清冽的草木气息一块涌进来,她举着手机问他:“好听吗?”
  “很好听,”金属窗框滑动的声音在岑寂的夜里格外明显,裴彻轻声说:“不开窗我也可以听到。你关上窗,小心感冒。”
  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裙,确实有点冷。谢宜珩关上窗户,谁都没有再说话,等那位素昧平生的演奏家按下最后一个琴键,乐声飘散在空荡荡的夜里。
  这个夜晚没有灯火,也没有星星。在一片近乎是失明的虚无里,谢宜珩挑剔地审视自己,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觉得我有点无理取闹。”
  他“嗯”了一声,嗓音里带着些不明显的笑意,“是有点。”
  谢宜珩说:“那我挂了。”
  “等一下。”裴彻忍着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安静的几秒过去,直到秒针和分秒贴成一条笔直的线,他才对着电话那头说:“情人节快乐…”
  他说起话来还是好听的牛津腔,尾音微微上扬。
  高中有文学鉴赏课,讲的是英国诗人济慈写给芬妮·勃劳恩的情诗,既没有《夜莺颂》里精致雕琢的华丽词藻,也没有《恩底弥翁》这首十四行诗的规整格律。
  当时的老师拿着课本,说这位命运多舛的诗人不久后便死去了,一生的冗长情丝都诉诸于这封短短的信中。
  佐伊举手,说:“其实从这个开头就可以看出来了。他没说‘我最亲爱的芬妮’,他说的是‘我最亲爱的女士’。如果我是芬妮,收到信的时候,只要看到这三个字,他的所有心意,我都会明白。”
  …
  —“…My dearest lady.”
  …
  次日清晨,谭向晚又把那一小板被没收的药片重新还给了谢宜珩,说:“你实在睡不着,非要吃药就吃吧,我也管不住你。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天天心思这么重,半夜三更不睡觉,反而在客厅里吓人,这怎么行?”
  谢宜珩昨天得知了二氧化碳激光器的最后处理方案,反而清醒得睡不着,起床去厨房倒水。
  家里暖气打得足,谢宜珩穿着象牙白的丝绸睡裙,像夜色里的一阵浓雾,赤着脚就跑了出来。
  谭向晚睡得浅,听到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家里进了贼。她拿着枪,悄无声息地走出去,看见楼梯拐角一个鬼鬼祟祟的白影子,像是恐怖片里的女鬼。
  谭向晚立刻托起了枪,对准黑乎乎的脑袋,厉声说:“把手举起来,东西放下,滚出去。”
  谢宜珩听到身后上膛的声音,冷汗都快要冒出来。头一回被人用枪指着,这人居然还是自己妈。她又好气又好笑,乖乖举手,转过来,说:“…是我。”
  月光清皎,眼前的女鬼有一张熟悉的脸。谭向晚松了一口气,拉着脸教训她:“干嘛又不睡觉?”
  谢宜珩无辜地端着水杯:“出来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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