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教授互撩的日子 (楞次Lenz)
- 类型:都市言情
- 作者:楞次Lenz
- 入库:04.11
谢宜珩幡然醒悟似的“哦”了一声,笑着去挠他:“我记起来了,杂谈课的下一节就是物理实验课,你当时还嫌我动作慢,自己走了,还在实验室谴责我。”
裴彻睨她一眼,说:“当时还没有很熟。”
确实不熟,
她强词夺理,这个问题答不上来,就当作没听见。谢宜珩指了指笔记本上36这个数字,瞪他一眼:“不熟你就帮女同学间接打小抄?”
“还好吧,”裴彻慢条斯理地把她一根手指拢回去:“论舍己为人,这位女同学都把LIGO的内部通讯解码了。”
吵架要用六十分贝的声音来讲道理,迟到要道歉。谢宜珩总以为和他谈恋爱是一场理性的拉锯谈判,是起起伏伏的精密天平。
她费尽心机维护自己世界秩序的balance,但喜欢不是曼哈顿橱窗里明码标价的商品,是波士顿春天的雨,是少年时代的哲学课。他的伞是偏的,书是偏的,从一开始他的心里就装满偏袒,明晃晃地往她这边歪。
或许他当时想说“不要生气”,又或许是“比赛哪有你重要”,但是昭然若揭的心思被一再压缩,藏在36这个数字的后面。
谢宜珩世界里的引力波走了十年,这场回响绵长的告白才走到她的星球,像是中世纪童话故事里最爱的起承转合,“或有坎坷”后面总会接上一句“殊途同归”。但不可否认有比这故事更浪漫的存在,譬如LIGO探测到的那个信号到底走了多久?
一场宇宙奇迹并不好等,新闻报纸上总会提到1915年爱因斯坦发表的第一篇论文,用一个世纪的跨度旁敲侧击地体现出人们漫长又焦渴的等待。很多事情迷人的意义都是由时间所赋予——树叶上的瓢虫不值钱,但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但是这个脉冲信号也在等待人类来倾听它的回响,似乎等待的时间更长更长。
十四亿年前,第一个蓝藻细胞出现在地球早期的海洋里。在宇宙的某个遥远角落里,两个黑洞彼此碰撞,把周围的时空折叠,损失的能量以引力波的形式释放出来,开始了它在宇宙中的漫长跋涉。
泛大陆皲裂开始漂移,两栖动物进化成了爬行类,赤道再也不是无人区。地球周而复始绕日公转,直到苏美尔人在泥板上用骨棒刻下楔形文字,那个遥远的脉冲信号已经走到了蟹状星云,留给地球的时间还有六千五百年。
爱因斯坦在1915年的冬天发表广义相对论,第一次完成了对引力波的几何描述。这时候引力波走到黄道带上的角宿一,拉丁语把这颗室女座最亮的星星称作Virgo。
走到北天银河的天琴座,艾萨克从牛津大学毕业,伯纳德坐上了前往波士顿的火车。
引力波穿过了无数个孤寂荒僻的星系,路过冥王星的时候,离地球只剩几个小时。谢宜珩踮起脚尖,在槲寄生下亲吻她的爱人。
然后呢?然后它路过土星,路过木星漂亮的光环,在圣诞节的晚上,路易斯安那州第一片雪花尚未落下,LIGO的干涉仪率先探测到了一次轻微的震动。
谢宜珩看那封邮件看了很久。布莱恩最会打官腔,但是这封邮件的末尾还有爱德华的署名,显然没有给他太多发挥空间。客观事实叙述完毕,布莱恩在邮件的最后简单地提了一句:“谢谢各位多年来的付出和配合。”
谢宜珩站在落地窗前,揉揉眼睛,看着脚下城市的无边灯火,想着——“各位”是谁,“多年”又是多久?学术论文连一个greatly都不能用,爱德华又在双标。
她以为物理的大厦已经穷途末路,以为LIGO摸到的是黄金时代发脆的尾巴,从来没想到她身处的当下就是时间的洪流。
第92章 Laureate(3)
CCFL的工作并不空闲。现在莱斯利成了谢宜珩的顶头上司, 这个老头洞悉人性的弱点,常常用升职加薪来给她洗脑,甚至在工作邮件里慷慨陈词:“你看看LIGO,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哪天放过假?优化相似度函数…”
谢宜珩看了看outlook的日历,发现今年是有三百六十六天的闰年;收件列表的上一封邮件来自爱德华,对莱斯利进行了全方位的人身攻击, 谴责他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周三谢宜珩又飞去华盛顿州, 因为下周一国家科学基金会要召开新闻发布会, 许多资料和采访都要准备。五点下班, 亨利合上电脑, 转过头问她:“周末有空吗?”
谢宜珩天真地认为又是和导演的见面会,痛快地答应了:“有空。”
孩子依旧好骗, 亨利满意地点点头, “跟我出趟公差。”
飞机从一块大陆起飞,在另一块大陆降落。六十年前伯纳德和威拉德坐着拥挤轮船,满心惶惑, 从布鲁塞尔来到纽约。六十年过去,十天的海上漂泊变成几个小时的旅程,但是大洋两岸依旧遥远, 依旧一眼望不到对岸。
巴黎的疗养院, 天气晴朗明媚, 白色建筑楼前的草地修剪得开阔平整。谢宜珩跟着亨利一起走进去。亨利走在前面,轻声向她解释:“这次是来见伯纳德的,LIGO的创始人之一,你应该在爱德华办公室见过他的照片。”
年轻的护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略一弯腰:“两位这边请。早晨伯纳德先生说想出来晒晒太阳, 现在在花园里。”
他们穿过罗马柱的回廊。一个穿灰黄格子衬衫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半阖着眼睛。他花白的头发蓬乱,嘴角下垂,下巴微微扬着,整个人歪歪斜斜地靠在轮椅背上,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
护工往前走几步,半蹲在轮椅边,轻声对他说些什么。
伯纳德闻言抬起眼皮,浅蓝色的眼珠在两人之间梭巡。看着她的脸,静默几秒,突然笑了起来:“艾萨克还在波士顿吗?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不该,不该,他怎么连陪女儿的时间都没有。”
谢宜珩想,原来伯纳德把她认成亨利的小女儿了。
亨利拄着拐杖,披着一身明暗交错的斑驳光影,慢慢地穿过树荫,“是啊,他没时间,只好下次再过来了。”
伯纳德拍拍轮椅扶手,有些不满:“他忙昏了头了,什么都管不上,只顾着他自己的事情!我们偶尔聊天,他只会说明年才是大选,现在还没必要聊这些。怎么今年大选,明年还是大选?”
原来在伯纳德的世界里,时间停在了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亨利笑了一声,目光里满是惆怅的怀念,说:“他连自己几岁都不记得,你别跟他计较这些。”
伯纳德点点头,探究的目光往他们身后一扫,发现没人,“你都来了,他怎么不来见见我?”
伯纳德只说了一个指代不清的“他”。橡木相框里一张小照片,四个年轻人笑得意气飞扬,谁也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照片上的谁。
爱德华和他交恶已久,艾萨克死去多年。谢宜珩推着轮椅,弯腰轻声问他:“你是在问威拉德教授吗?他…”
轮椅上的老人打断她,浑浊的眼珠转了几圈,不解问道:“威拉德是谁?”
伯纳德的神情认真又迷茫,不像是开玩笑。谢宜珩看着他的眼睛,有一霎时的怔忡。眼前这一幕太过荒唐可笑,莎翁的剧本都不敢如此落笔。威拉德可怜又可恨,他最讨厌的爱德华一身赞誉捧着奖杯风光退场,而费尽心机维护的恩人早就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站在旁边的护工早已司空见惯,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谢宜珩让开。护工推着轮椅,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解释道:“最近半年,先生的记忆已经越来越差。很多时候已经连他的侄子都认不出来了。”
伯纳德转过头,清了清嗓子,问她:“爱德华不来见见我?”
原来这个“他”说的是爱德华。连亨利都愣住了,斟酌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最近太忙了。”
伯纳德嗤笑了一声,说:“他有什么可忙的?忙着陪惠特妮去欧洲购物?其实我和艾萨克都劝过他很多次了,惠特妮太偏执太专横,占掉了他多少工作时间…她不就是LIGO的小野洋子吗?”
似乎老一辈的人总觉得小野洋子是大和民族的红颜祸水,是让披头士解散的罪魁祸首。但是惠特妮是谁?
伯纳德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下去,摇摇头,不甚认同的样子:“很多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居然还跟惠特妮讲,你说他是不是疯了?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他怎么就那么喜欢?”
伯纳德对惠特妮心怀成见已久,喋喋不休讲了半小时,从她的豹纹连衣裙讲到夸张的金色耳饰。再讲下去就是人身攻击,亨利抿了抿唇,打断他:“伯纳德,我们这次来是有事情和你说。”
很多事情他都忘了,记忆紊乱让这位老人满怀遗憾地离开物理系。好在伯纳德还记得在LIGO工作的日子,记得帕萨迪纳那个没有窗户的实验室。亨利递给他一个文件袋,伯纳德低着头,仔细看了一眼扉页,转头吩咐护工:“请把我的眼镜给我。”
谢宜珩站在一边,看见伯纳德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伯纳德一页页地翻看过去,直到最后一行看完,扶着把手,从轮椅上站起来,重新把文件袋还给他们,“替我谢谢他们。”